第二章赣东北苏维埃创立的历史|方志敏

第二章赣东北苏维埃创立的历史

　　第一节　弋阳九区是暴动的发源地

　　中国自被帝国主义侵入后，就像一个人的身体被肺痨菌侵入一样，一天一天地精枯血衰，瘦弱下来。到现在痨病已进入了三期，血肉俱竭，只剩下一把瘦骨，日益迫近死期了。国民党所宣传的什么公路建设，都市建设，不过是肺痨病者脸颊上所泛起的血潮而已，表面上好像好看，实在是更快要死亡了。帝国主义侵略中国，必须找到本地的帮手，就像强盗要抢劫人家，贼儿要偷取人家的东西，必须找到坐地的线眼一样。帮忙帝国主义侵略中国最好的帮手，那就是中国的封建军阀、官僚、豪绅地主买办阶级，他们替帝国主义强盗们作经理，把货物运销到中国各地，又从中国各地收买各种原料供给帝国主义，这□□□□□义的嘴□吸取一点漏出来残唾。他们是帝国主义的爪牙□□□保镖人，同时，也是帝国主义布满全国的吸血管。中国工农劳苦群众的血液就被无数的吸管吸收了去，转输于帝国主义便便的腹中。因此，帝国主义要资助保护中国的封建势力以作侵略工具。最后，中国民族资产阶级也与封建势力一起，投入于帝国主义的怀中结成三位一体，共同来榨取中国工农群众了。

　　在帝国主义无孔不入的侵略下，在军阀官僚贪婪地搜刮下，在豪绅地主资本家无厌地剥削下，就造成中国农村大破产，无数千万农村中的工农群众，穷得一场精光！一般手工业者的工资极为低下。贫农雇农都是没有或缺乏田地，向地主、富农租田租地来种，结果，只是白费气力，亏本赔钱，他们因穷而借债，借债使他们更穷，他们还要缴纳“刮”民党的七捐八税。加上连年不断的水、旱灾荒，更加不能生活，于是树皮、草根、观音土，都成了救饥的粮食。饿死冻死病死的，一来就是几百万人！就是各国前期的农奴，也比中国农民的生活要较好些，要有保障些，中国工农的生命真像树叶子一样轻，死一个人就像一皮树叶子从树上落下地来，再也引不起谁的注意。有一位先生自恃聪明，作了一篇特创的《反俭朴论》，文中曾说：“一个乡下人的俭朴，西洋人不但没有看见过，也决梦想不到。孙子身上的棉袄，是祖父娶祖母时缝的。祖母陪嫁的被窝，仍旧铺在孙媳妇的床上，里面的棉絮，就像一块烧焦了的木板。还有老鼠咬坏了的木床，更不知是哪一代传下来的，二百年前盖的木架房子，东撑西补……”（这位先生说这是农民的故意俭朴，阻碍物质的进步，应予以反对。但我却很奇怪这位先生竟会这样愚蠢，不知道“乡下人”的如此“俭朴”完全是他们赤贫化的结果！）除了这位先生所写的而外，“乡下人”还有许多“俭朴”：一块小猪油，可以涂几十回的锅（在锅内涂一个圈就铲上来，即放菜下去），整年不见肉面；不买盐而吃淡菜；热天不穿衣服，宁愿让太阳晒脱一身的皮；晚上不点灯，宁愿黑摸；生病不吃药，宁愿病死；荒年就吃树皮、草根、观音土。租和债逼紧时，就出卖儿子老婆，或吊颈投水而死。这样“俭朴”，这样轻生，大概那位先生更加要皱眉吧？！是的，中国工农群众，早也起来反对过分“俭朴”和轻生了。他们在共产党指导之下，逐渐觉悟起来，他们要求过较好的生活，要求不饿不冻，要求不吃树皮、草根、观音土；要求不出卖儿子老婆；要求不吊颈投水，总之，他们要求生存，要求不轻易死掉。要达到这个要求，就要革命，要革掉豪绅地主高利贷者的命，把他们占有的土地没收过来，实行平均分配，把高利贷者的债务取消，不再受重利的剥削，不再交捐税给“刮”民党。因此，就要实行武装暴动，就要建立起自己的苏维埃政权，和自己的工农红军，以保护从武装暴动夺过来的利益。

　　弋阳九区的工农群众，在革命前受到的压迫和剥削的生活的痛苦，正如上述，心里所怀的愤恨和不满，急待发泄！在第一次大革命时代，北伐军到江西后，就起来组织农民协会，纷纷捕捉平素为他们所切齿痛恨的土豪劣绅，多数罚款，少数并处死了。国民党背叛革命后，九区首先遭到反革命军队的进攻。在这一次进攻，工农群众集合了三千余人，用土枪土炮，配合一连哗变来的军队作战。因无健全的领导，以致被敌攻入，烧去了三十余村的房屋。加上一个农民领袖——方远杰同志，又因试放土炮，装硝过多，炮管炸裂，受伤而死，运动曾有一时的沉寂；但革命的怒火，仍在各人心里燃烧着。以后，我由吉安潜回九区，又恢复工作，重起运动，接着又遭大劣绅张大纲引兵进攻，又烧去了几村房屋，后张大纲所勾来之兵退走，群众立集三四千人反攻，将张劣绅及其爪牙驱走。经过几个月的组织宣传工作，有五十余村的农民革命团成立了，虽未成立苏维埃，但他们实际地统治了乡村。在暴动中他们获得了自己所需要的，解决了急要解决的问题。从此就遭受了白军长期的进攻和蹂躏，七十一村的房屋，被烧去了六十八村，有的全烧，有的烧去十分之八九，有的烧过四五次的，只剩三村未烧。被群众驱走的豪绅地主，一旦挟兵回来，群众又躲避不见面反来抗战〔争〕，乃施用烧杀淫抢手段，以作报复。在共产党顽强不屈的领导之下，敌人愈残暴，斗争愈激烈，到底群众的力量，是不可战胜的，白军虽用四十倍的兵力，进据九区各村，搜山捉人，不间一天，然而终无效果。白军士兵又有部分哗变，卒至败逃。有领导有组织，顽强斗争的群众，好像一座焰红红的大〔火〕炉，任何反革命的东西投进去，终被融毁！就是目前敌人筑碉进占九区，我可以预断，这些碉堡，在群众不断地打击之下，仍将归于消灭无踪。

　　第二节　一九二七年横峰的年关暴动

　　在二十五天极短期的准备下，接着弋阳九区暴动之后，横峰来了一个六七万人的年关大暴动！横峰工农群众在革命前生活的穷苦无告，不弱于别地，一听到共产党的煽动，立即秘密组织武装的农民革命团。一声号令，六七万有组织的武装群众，一致起来捕捉豪绅地主，抢借字，抢田契，杀猪起伙食，整顿队伍准备与敌军对阵，同时出发各未革命区域打土豪，十分威风。在工农群众未团结之前，豪绅地主吸血虫们，个个都像老虎，谁也不敢在他们老虎头上捡饭生(1)；在群众团结起来之后，他们就闻风生怕，不敢照前横行，等到群众暴动起来，他们就由老虎变成了小鼠，捉到的叩头乞怜，未捉到的不顾命地逃窜一空！谁说我们无力？谁说他们的统治牢不可破？谁说少数人应该永久统治多数人？只要我们觉醒起来，团结起来无畏惧地（〔丝〕毫用不着畏惧）斗争起来，我们一动手就可以把他们从高高的宝座上拉滚下来。从前我们的头，踏在他们脚下；现在我们的脚，也要踏在他们头上！从前求他们让一角一分的利钱不肯，现在却驯服地捧出借字来作废；从前求他们让一升一合的租谷不肯，现在把他们占有的土地夺过来，烧契分田！从前他们管事，现在我们自己管理自己的事。世界是我们创造的，虽被他们霸占住，这要看我们知不知道敢不敢伸手去夺。如果我们都知道而且都敢一齐伸出手来去夺，谁还有力量拦阻着不交还我们！横峰的年关暴动，使群众十分清楚地认识：谁是我们的阶级敌人，应用什么方法去打倒它？打倒它之后立刻就会获到何种利益。

　　横峰的群众暴动，因无主力红军作斗争骨干（当时只有二十余杆枪，未成军队），只经过三个多月就被敌人暂时镇压下去，但不久又起来斗争，终成为赣东北苏维埃可靠的根据地。

　　第三节　一九二八年——极端艰苦斗争之年

　　敌人知道苏维埃是危害他们统治最可怕的敌人，故在一九二八年三月份，就开始对我们残酷地进攻！当时，我们只有一个小游击队，枪三十余支（添买了十余支枪），战斗力极弱，敌人却有一个足团（枪一千二百余支，近四十倍的兵力），来进占我们横直只有七八十里的根据地。所有的重要一点的村坊，都被扎了敌人。这一年的环境，是十分险恶艰苦的。在这年内，我们没有走过大路，只走山僻小路；没有住过房屋，只住在山巅岩下的小茅篷。一面是我们的坚持领导，一面是敌人定期的军阀混战，每进攻二三个月，就开走了，给了我们一点喘息的时间，以便我们整顿队伍，作第二次的迎战。敌人一面惧怕我们的发展，一面又藐视我们，认为不值一击。每次进攻，敌人总是怀着狂妄的心思，以为一下就可以消灭我们。但每次都遭到我们有力地抵抗和打击，粉碎他们的阴谋企图。在这年年终，有一连和一排白军哗变过来，这不仅使他们从革命区内溃逃出去，并增长了我们的军事力量不小。同时，德兴有三十余村的群众暴动，增加了几十里区域。

　　在这年的三月，虽开了群众大会，成立苏维埃，但实无一点工作，斗争的领导，全由党直接当任。

　　第四节　一九二九年——开始新的发展之年

　　在一九二九年的上年，敌人仍猛烈进攻。群众因经过一九二八年长期的斗争，斗争经验加多了。红军又因添加一连一排白军的武器和战斗员，战斗力有极大地增强。同时，弋阳、贵溪的秘密工作，有大的发展，敌人经半年筹备而来的砍柴〔树〕运动，遭我们击破后，共产党和苏维埃的威信，大大地提高，国民党县政府，在群众眼目中看来，不但可厌，而且无用。在秋收时节，首先，贵溪发动七万余人的秋收暴动。接着弋阳八万人的暴动也起来了。在两三个月间突然扩大了三倍以上的苏维埃领土。到了年终，又爆发了万年、余江的年关暴动。横峰苏区，向外发展不小，上饶也有百余村的群众起来斗争了。德兴苏区也扩大了一倍以上。各地的秘密工作，也在发展着。

　　我们的红军，继续打了好些胜仗。尤以贵溪周坊之战，消灭了敌军一个整连，第一次夺获了敌人一架重机关枪。大家都很快乐，军委会主席邵式平同志，看到送机关枪来，乐得在地上打滚。在周坊胜利之前，曾攻下横峰城，把横峰县衙门的官吏吓得连爬带滚地逃走。红军由三连发展到六连。各县还成立了小的游击队。

　　我们开始筹备召集第一次信江工农兵代表大会，准备成立信江特区苏维埃政府。

　　第五节　一九三〇年——大发展之年

　　一九三〇年一月初(2)，我们召集第一次全信江工农兵代表大会，到代表三百余人，庄严热烈，可称空前。此会选举了苏维埃委员，正式成立信江特区苏维埃政府。从此，我们对国民党的革命战争，建立起政权的领导了。

　　因蒋阎冯在津浦线上大混战，抽调了一部分对我们的兵力。剩下来的军队，数近一师，然区域太宽，不敷分配，形成各方面的空虚。我们的红军独立团，又严加整顿训练，迭次胜利，士气极高，战斗力较前大为增强！自“五五”乐平秧坂〔畈〕战争胜利后，兵力所指，无不奏捷。先后攻克上饶、河口、弋阳、余江、乐平、德兴、景德镇、鄱阳、秋浦、彭泽等城市。七月中即成立红十军。苏区的发展，横直达五六百里，人口约一百万。可惜当时执行立三路线的领导，又因斗争经验不足，以致对于分配土地，开展群众的阶级斗争，锻炼加强群众的阶级斗争意识，与工人群众武装斗争的准备等工作都做得十分不够。新苏区的巩固程度是薄弱的。自蒋介石深感全国苏维埃和红军的威胁，迅速结束自己内部的军阀战争，用全力来对付新兴的革命势力后，我们又受到十倍以上的敌军的进攻。烧杀淫抢，备极凶残，新苏区亦失去许多，老苏区因群众基础坚强，虽受尽白军蹂躏，仍能支持。此年环境极顺利，若能得正确有力的领导，红军的胜利与新苏区的发展巩固，必有更可观的成绩。

　　在八月一日，我们曾开了一次工农兵代表大会，成立江西东北特区革命委员会，这是依照立三路线的指示做的。

　　第六节　一九三一年——发展了闽北苏区

　　在这一年内，中央红军，接连击破敌一二三□□大举进攻□□□□□□消灭了一部分，其余的驱逐□□□利是大大落后于中央区了。主要的原因，还是军事领导不强和右倾，缺乏战争计划，故未能给敌以致命的打击。一个领导国内战争的党，如果它的军事知识、组织和领导战争的艺术，战略战术的了解和运用，有欠缺不够者，它的胜利自然是要落后的。

　　在五月初，我红十军渡信河而南，第一次出征闽北。这一次战绩极佳，消灭了许多敌人，将闽北苏区从危急中巩固起来，并奠定了它以后向前发展的基础。闽北红军，亦因红十军的独立营留下作它的骨干，很多成为可畏的红军。

　　三一八开赣东北省第一次代表大会，成立赣东北省苏维埃(3)□□□——十月革命纪念节，又□□□大会同时举行第二次代表大会，成立许多重要决议。检阅过去工作的错误，指出今后工作的方针，并□□□了领导机关。

　　第七节　一九三二年与一九三三年

　　这两年间，因为党的领导，犯了右倾保守主义的错误，故苏区没有多大发展，且缩小了一部分；红军的胜利，也极不够，应记载之事，计有下列各项：

　　（1）开展了肃清地主残余，反对富农的斗争，依照阶级路线举行土地的重新分配，检举党及群众机关中异己阶级的分子。

　　（2）开展了肃反斗争，将隐藏在红军和苏区的反革命组织破获了，保证红军和苏区进一步的巩固。这次肃反，当然免不了有错误的地方，如肃反中心论，肃反工作扩大化和简单化，造成群众间一时的恐惧现象，后来也就纠正了。

　　（3）接着肃反胜利之后，红十军第二次出征闽北，大大地巩固与扩大了闽北苏区。

　　（4）红十军在一九三二年十二月间南渡，与中央红军集中行动，牵制了敌之三个师，有力地配合中央红军，取得宜黄的绝大胜利，将敌人四次围剿，最后的予以粉碎。

　　（5）红十军南渡后，我们就开始创造新红十军的努力，经过半年来的战斗，坚强的新红十军建立了。

　　（6）余贵的南岸与金资各县，开始了游击战争，后转成了暴动。因对群众的组织教育工作，都没有切实认真去做，工作人员过分估计了斗争形势，致一个小区域的暴动，遭敌镇压而失败。

　　（7）苏区工会工作的改善，建立起真正的群众的阶级工会，提高了工人阶级在革命战争中的领导地位□□□□□。

　　（8）苏维埃各部工作的建立□□□□□□□□□□□□□□□□□争的同时并进，苏维埃在群□□□□提高了。

　　第八节　一九三四年——五次战争之年

　　一九三四年，为五次战争残酷决战之年，以战争动员的广泛和深入的程度而言，以战争的持久和激烈而言，以双方兵员伤亡数之众多而言（敌之伤亡，较我多十倍以上，多数为五百队群众的地雷队用地雷打死打□□）都比较从前战争为大。我们苏区根据地，虽被敌筑碉前进，造成许多封锁线，遭受白军野兽般的践踏和摧残，但他们所付的代价是不小的。我们□□□□□□□□□□□□！这一年战争，全苏区的□□□红军和工农群众，都无□于受了一次军事大学的教育，许多新的战争经验，是学会了。

　　因为执行中央一九三三年七月反保守主义的指示信，皖赣、皖南、浙西的游击战争胜利地开展起来了，并创造了新苏区。这使那一带豪绅地主资本家们，不能安心地收租逼债，榨取工农的血汗。就是浙皖两省的法西斯蒂的“当局”，在陪着他们的姨太太睡觉时，也要三夕三惊，深感不安呢！

　　目前，赣东北苏区，虽被敌筑了五六千个碉堡占据着，但这些碉堡都不能一日无兵，只要早晨离开了守兵，中午或晚上，那个碉堡就会被群众挖倒下来！现在还限制了敌人四个师，不能抽动。我相信久经战斗的赣东北党，它是会领导红军和那“战斗只剩我一个人，还是要战斗的”群众，将敌人全部消灭，将碉堡全部拆毁，而恢复原有的苏区，做到这些，并不在很远的将来。

　　【注】

　　(1)饭生，即饭糁（读sǎn），饭粒。

　　(2)第一次信江工农兵代表大会时间应为1929年10月1日至5日。

　　(3)赣东北省第一次工农兵代表大会召开时间应为1931年11月7—14日。这次会议成立了赣东北省苏维埃政府。方志敏任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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