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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情(2)


  第二

  美美:

  写着这名字时,不觉涌起一种甜蜜的美感。想起有时当你睡熟,而我细审你的酣态时所低低在心里叫着的“美美”来,便仿佛你还在我身边一样,而且仿佛你也正叫着我似的。然而别离是证实了,我们还要许多日子后才能再互相紧紧拥着而唤着只有我们才知道的一切迷人的名字。爱!到底是希望时间快点跑去呢,还是希望慢点,好让我们多做一点事。

  时间是真的又像跑得太快了。不是便又夜深了吗?我真怕过夜,因为夜却是显得太长了呵!昨夜我真迟到十二点才睡上床,翻来覆去总睡不着,关了灯又怕,开了灯又刺眼,我用了一块黑布将它罩上才好点。只是夜却太静了,我听着我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我悄悄的伤了半天心,我抚触着一切无关紧要的东西,都觉得有说不尽的抑郁,无论我眼光落在什么地方,都觉得有哭出来的可能,不过我竭力压制住,只是也寂寞的,似乎连声音也听得很大的落了几颗。到后来才努力睡着去,大约是到了两点钟的光景吧。可是一睡着,那旧有的一些无情节的噩梦便寻找了来,好几次都是那么哼着叫着醒来的。不醒来,倒也罢了,醒转来,看见一个人这么躺着,脑里又还残余着一些恐怖,想起了在爱怀中的转侧,真是太幸福的事,而在这时,反而却又像是残酷的记忆了。所以无论我是怎样坚决了我不准哭的决心,却实在忍不住了。惟望快天亮,但表像冻住了似的,老放在三点,四点,后来我将枕头丢开,毯子也不盖,才慢慢又睡着,终于到七点还是为梦闹着醒来了。

  醒来时,天很阴沉,我很担心怕刮风,因为一刮风,你在海船上怎么得了?八点多钟时,终于还下了一阵小雨,我真为你愁,幸好一会儿便出大太阳了。我便高高兴兴的爬起来,只是一看报,知道了昨日雾太大,所有出口的船,都停泊在吴淞口外时,不由不懊恼了起来,若是索性不开,我爱不是还可以再来上海玩一天吗?我不是可以免掉了昨夜的受苦吗?既然这雾并没有将我爱留在上海,而只滞留在迷满了雾的海上,使我爱想着我而心焦,我真要诅咒这雾了。

  今天天气太暖和,寒暑表已到八十度,下午我曾和妹到公园玩,只穿夹大衣,还觉得热,公园里的太太们,也都只穿薄大衣了。年轻的男人们都只穿短衣。看到春来了,心真有点不安,若是没有爱人的人,春天真只是愁人的春天呵!我们呢,本是骄人的爱者,然而为了并不多的钱却正当着这春要来的时候离别了,唉!我们是多么应该在这短促的春日中,怎样的努力来找还我们离别的代价!

  给×××写了一封信,说一切无办法。给×××也写了一封,是为了要将××的那篇稿子出脱。给你的一封也发了,恐怕比你人还要先到,你须速即查问。我看你要对号房和气一点,因为他可以快点交信给你,且不误事。

  卖晚报的已来了,是十点半,我想十一点要睡觉。这信明天总还可再写点,因为想迟到明晚才发,怕早到济南无人收又退回。

  二十三日夜十点半

  现在第一要告诉你的,便是昨夜已比较睡得好了。睡在床上看了快半本施存统的《近代社会思想史要》,直到眼皮十分睁不起才丢开书本去睡,所以睡了一觉好的,醒时已五点半了。不过再睡便又睡不好了。神经质的想了一会我们分离的奇怪。又勉强想了一点文章上的结构,七点钟的时候,才又睡了一忽儿,起来是九点了。自己强迫自己写了一页多文章,虽说并不精彩,也许等下又要重写过,不过似乎还是找到了一条线索,文章是最怕空空洞洞想不起什么,只要一提头,跟着思想自然便丰富了。想你一定欢喜听这消息吧?你总没料到在你还只走了两天,你的曼伽可以不以离情为苦,倒竟还写了一页多文章吧?

  适才××来了信,说三家书店一共收了十一元钱,中央呢,则再三推诿,先说没收到书,后来又说没销路,终于算了账,是应付还十八元,惟须等到下月。我已寄信给他,要他收十一元钱寄来救急,退书则暂存他处,且还希望他能合订起来放在南京卖,因为寄来须邮费,不合算,而零卖则恐无销路,你以为我这样办怎么样?

  好,暂停吧,因为××来了,而我也应做饭了,已十二点十分钟了呢。

  二十四日午

  外面在下雨,一家人都睡静了,我想起了应到了青岛的我的爱人来,大约是滞留在青岛的旅舍里为他的爱写信吧。而且夜深了,被太薄,怎么能熟睡呢?

  频!还要告诉你的,就是我心里有点难过,我白白毫无意义的将今天下午混去了。因为××想快送他妻子回去了,愿意陪她玩一玩,又因为他的朋友××在西门开的那“书报流通处”新添了咖啡室,硬要他买了一本一块钱的优待券,所以他想请他的妻子去玩玩,顺便来邀××夫妇和我。我本来同你订下了条约的,一切地方都不去,而且我并不想去,而且从你走后我已失去了与人谈话的兴趣的,所以我是拒绝了。不过我看了他妻子的情面(当然不是假话,你应当知道我对于那女人的同情),却终于也随着去了。那里并没有女招待,房子粗糙得很,点心则只有蛋糕,可是价钱是太便宜,咖啡只卖五分钱,点心只卖二分五,××是使的优待券,如同只算小洋了。大家吃得很多,很饱,所花还不到一元,至于他朋友××,始终没见到,惟见到一个曾在××管过账的×××者,和一个像××样子的×××,×××则向××发了一点牢骚,分辩他从东三省回来是并没赚到一个钱的话。我自然是装傻低着头和其余两个女人看画报。

  后来听到××同他们说到想挂账赊书的话,于是我也就方便同他们赊了一本《壁下译丛》,一本《近代文学十讲》,是厨川白村做的,虽翻译得不好,然而于你却有用,××,××也都说好,所以我便拿了一部,明天准替你寄去。《壁下译丛》我已在开始看,过两天再寄吧。还买了一本《一周间》,和《叶莱的公道》,等看完后都会替你寄来,现在是已印上了胡也频的图章了。回来便到××那里去玩,××硬不放走。她说她近来觉得你的小说好,精炼得很,不像一个年轻人所写的,像一个饱经了患难的人才能感受出的东西。晚饭是在她那里吃的。她一定要我每天到她那里去吃饭,但我拒绝了。我不愿意出多的钱,又不愿意白吃。而且我实在不十分喜欢××那人。回来后则看了一会《壁下译丛》,然而心里总十分懊恼,觉得不该去书报流通处,虽说是同了××妻子和××太太,然而我实在是不该去的。我已经答应了你不同别人上街,除了××等,为什么我要在频走后三天便不如约。

  频!我现在完全觉得我不应该白花了时间去同人去玩,好像很无聊似的,所以我要告诉你,希望你能责备我,而且希望你能了解我而又加以原谅。如果你觉得我这行为深使你不放心,则你寄钱来,我愿为你的安心起见,马上来济南。虽说我明知你看了这消息你一定会不安心,然而为了我不愿欺骗你,我应每天将极小的琐碎事都告你。虽说我仍然,且绝对相信自己有把握,然而为免掉你的猜疑,我愿遵守你的命令,即使是错误的!频!我深切的盼望你的复信,关于这段的!

  听××说是××书馆也想出钱收买时下文人,但我想也是投机想出几本社会科学,而文学界的文氓,恐怕是值不得收买的,因为不是早就投降了的吗?

  我咳嗽还没好,想睡去了。明早当发这信,约一星期寄你三封信,书报在外。

  今天在××处借了一块钱。

  二十四日夜十二点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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