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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论世界大势


  (一九四二年四月十九日)

  有人说我在“战后世界大势之轮廓”一文中所估计的国际形势,将来只有帝国主义的天下,这未免太悲观了。我以为评量客观上的估计只应问其现实性如何,不必论其是否悲观。现世界自前世纪之末以来,金融资本即已冲破了民族界限,帝国主义的天下已经成为事实,不如此便不成其为帝国主义。这并不是将来的问题,将来不过是七八个帝国主义国家再火并为两个帝国主义集团而已。一天没有振〔震〕动全世界的大革命之干涉,这种状况仍要继续下去,而且会发展到比我们所估计的或者还要坏些,即是:此时大战如果胜利属于希特勒,英国固然完了,罗斯福或也至倒台,美洲的希特勒将起而代之,下次的世界大战亦即德、美战争,将不是民主与纳粹之斗争,而是两派法西斯蒂集团之火并;如此则会真是如罗斯福所说,民主自由将丧失数百年才能恢复;如此则人类进化史将走入如下表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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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此表,则将来法西斯蒂专制会和以前的专制一样,普遍的发展,而且形成历史上一整个时期,亦即每个时代民主制向前发展之先,都经过一专制黑暗时期;如果人们躺在幻想和乐观的安乐椅上,听任纳粹存在发展,我们没有理由否认这一黑暗的时期到来之可能。

  客观上的估计和主观上的努力虽然不能相差很远,而也不一定都走同一方向,譬如:我们估计此次战争德、日胜利的可能较大,这不阻止我们主张在胜负尚未决定之前,力助英、美获得最后胜利;同时也不能因为应该力争民主同盟方面之胜利,遂盲目认为轴心国家只有失败。我们可以追求理想,而不可追求远离事实的幻想;只可认清非绝对不可能的理想,艰苦的前进,哪怕较为辽远,却不可拿乐观的幻想以自慰。与其以乐观的估计构成海市蜃楼来自己安慰自己以至松懈了事前的戒备;不如拿可能的悲观的估计,以警策自己,以唤起别人,加紧事前之努力。如其闭着眼睛否认将来会只有帝国主义的天下;不如睁开眼睛,看清可悲的趋势,承认将来还有法西斯蒂的帝国主义专制会普遍发展而形成历史上一整个时期之危险,因此加紧主观上之努力,在此次大战中,彻底击溃希特勒及其伙伴的势力,而加以严厉的惩戒,以民主自由的巨大潮流,淹没法西斯蒂的思想,使之不能在战后胜利的国家内,以别种形式而复苏,而蔓延,使人类近代的进化史,走向另一道路,即不经过整个黑暗时期的法西斯蒂专制,而由资产阶级民主制,直接走到未来世界更扩大的民主制;即令不可能,也要用“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精神,影响下一代的青年,继续努力缩短将来的法西斯蒂黑暗时期,至可能的极限。我们可能追求的理想如此而已;若希望在此次大战中,转帝国主义战争为推翻一切帝国主义的战争,那便是全然不靠近事实的幻想了。这即是我所以不顾旧日同路人的讥评,而始终赞成联合英、美向纳粹进攻之理由。最坏的是以客观上乐观的估计,来代替主观上的努力;假使在此次大战之前,张伯伦、伏罗西诺夫和诺斯克,不取轻浮的乐观态度,把敌人看得不值一击,而很慎重的以充分的军事准备,替代大言壮语,此时战局形势当然要好的多;因为现时的敌人,不像清朝的总理衙门可为外国人的大言壮语所吓倒,也不会为口头宣布的军备扩充案或军火生产激增的数字所欺骗,由恐吓欺骗而得到胜利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三月十六日李维诺夫在纽约经济俱乐部聚餐会演说中,有几句话说得很对:“余信时间之因素,为作战双方均不可恃之诡诈盟友,吾人一方面从事持久之战争,另一方面准备军需品与后备力至于超过敌人之程度,固为得计;但此种计划,必须敌方保证在该期间内无所事事,方克有济。但君等均悉吾人之敌方必不如是,彼等必将利用其现有之成功,继续推进,继续占领土地,囊括原料之新来源地,奴化百千万人民,甚至获取新与国,敌方所获之此项利益,其结果势必较之我方在此种单方面停战状态下所获得之军备上优势,超过我方之成就而有余。”“吾人苟竟以吾人无战败可能一类泛泛之论,互相告慰,则吾人之距离胜利之实际途径,亦必愈远,此为吾人所常引以为惧者也。”这即是对于美国人以及所有同盟国的人“最后胜利天然必属于我”,“德、意、日只有失败”。这等轻浮的乐观,加以痛切的砭针。既往不咎了,时机不容我们一再放过,今后要想获得最后胜利,必须痛戒轻浮的乐观,我们试将哈里法克斯(此人是敦刻尔克战役后英国舆论所指谪的张伯伦内阁中误国罪人之一)在纽约经济俱乐部乐观的演说,和同时李维诺夫的说话(见上)对照一下,我们更应该根绝乐观态度,把他看作敌人,而严肃的注意下列几件事以代替乐观:

  (一)英、美两国必须对俄国不怀疑忌之心,而以大部分力量协同俄国军队保住莫斯科,不可再像李维诺夫所指谪“把配备很好的军队放在没有战争的地方”;也不可相信某些人的胡吹,俄国在战争中已证明他的实力超过了英、美,她可以击溃希特勒;更不可认为保住莫斯科只有利于俄国。军器生产之增加,是同盟国最后胜利之保证,而军器生产需要时间,哈里法克斯很乐观的说:“美国尚具有军事上与工业上之潜在力量。”他忘记了我们不能用魔术使那些潜在力量很快的变成军器,希特勒把春季攻势推延到夏季,大约他的进攻目标还是莫斯科,只有保住莫斯科至一年,或是一年半,使希特勒无法抽调大军南下,美国和英国才能有够用的时间,增加军器生产至超过敌人的程度;否则一旦莫斯科陷落,俄国军队精锐溃丧,这正中了希特勒各个击破的计划,乘战胜之威,移军南下高加索、伊朗、伊拉克,和日本会师苏伊士,以封锁地中海,此时英、美军器生产之增加尚未成就,而大势已去矣!

  (二)增加军器生产,不是空喊所能收效的,求与敌人的军器不但相等,还要超过,现有的军器制造厂当然不够用,建设新厂时间来不及,唯一的办法只有“强迫改厂”,即是尽可能的将别种工厂改造军器。没有超过敌人的军器,即没有最后胜利。说到这里,恐怕又有人反对,说这是“唯武器论”。其实人类自发明石矢以来,战争的胜利即日渐依赖武器,到了现代,几乎可以说战争是武器的竞赛,法军在绥〔苏〕丹,英军在敦刻尔克以及马来、新加坡之英勇的惨败,都证明了这一真理;反对唯武器论者,他们自己向美国要求坦克车和飞机的呼声,也并不弱于别人,其自身也证实了这一真理。

  (三)以过去国际联盟的经验,要得到战争的胜利,要得到战后的集团安全,都须要组织有领导有相当强制力的经济及军事之国际集团,由民族化趋向国际集团化,这不独是今后势之所不免,而且是人类进步的要求,要求——我们应力争以民主集团代替法西斯蒂——走向世界联邦之过渡。至如尼赫鲁所主张之除开英、美的亚洲集团,说起来很漂亮,其实这样只有使亚洲落后延长,而且这和缅甸人“宁可和认识的魔鬼结交”的说法,同样是一种人种的偏见,同样会替日本所谓“大东亚共荣圈”张目,我们必须排斥这一有害的幻想!在唯力的现世界,离开英、美和德、意、日这两大帝国主义集团而苍头特起,这不是幻想,便是欺骗。尼赫鲁亚洲独立的主张,和苏巴斯鲍斯印度民族独立的呼号,虽然动机不同,而结果都只会帮助德国和日本。

  (四)我们既然参加了民主国家兵工厂的美国所领导之反纳粹战争,我们既然参加了为保护世界民主自由而战的同盟国集团,自然应该以民主自由为国人之中心思想,使全国人同其视线,同其标的,以集中战斗意志;即令认为中国经济发展落后,又加以历史传统,而且在战争中,民主自由制一时不易达到理想程度;这自然是事实,然而起码也必须表示趋向民主自由这条道路的决心,不应该像有些人根本反对民主自由,痛骂民主自由是陈词腐调,指谪主张民主自由的人是时代错误;或者客气一点,拿中国特殊的所谓“民主自由”,来抵制世界各民主国通行的民主制之基本原则;他们的共同意见,是民主自由已不适用于现代国家,他们所谓现代国家,无可争辩的是德、意、日,或者还包含着俄国,而当然不是英、美。这样,是否会使全国进步分子不明白我们抗日战争扩大为反德、意、日战争到底为了甚么?是否会使全国战斗意志分散;是否会帮助敌人讥笑美国“拿民主物资援助非民主国”这一毒辣的宣传;又或是否会使友邦怀疑到我们参加民主同盟之忠实性;这都是值得我们考虑的问题。或者有人认为今后永远只有法西斯蒂的天下,并不只是一个时期;民主自由将永死不能复生;这种没有多少事实或历史依据的估计,只能说是一种思想,这也无所谓悲观或乐观。

  一九四二年四月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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