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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救中国?怎样救中国?


  (一九三二年十一月十七日)

  在国际帝国主义榨取束缚之下的中国经济,大工业之发展,赶不上农业及手工业破坏之速度,并且资本主义的大工业发展之本身也带有破坏农业及手工业的作用,这样的农村经济和城市经济之剪刀式的发展,便是农业国的中国农村破产及其影响到一般经济不安之根本原因。年来世界经济恐慌,空前大水灾,日本帝国主义武装蹂躏中国南北经济中心的区域,这三件事先后并发,更使整个的中国国民经济陷于空前大破产:不但农村并且城市,不但小城市并且大城市,最大城市如汉口,甚至全国经济中心的上海,都有朝不保夕之势;不但工人与贫农,即中等农民和城市中小商人,中小学教员,各机关小职员,这些占全国绝对最大多数的人民,都在破产、失业、借债、饥饿中度日。

  谁都知道,不但是恢复并且要提高国民经济,中国才有救;因为只是经济恢复,或一时的部分的活跃,根本还并不能救中国。但谁来提高中国经济和怎样提高国民经济以救中国,乃是问题的中心所在。

  由外国帝国主义来提高中国的经济吗?不用说这是使中国更直接的殖民地化,是救中国的反面。并且,由帝国主义势力来发展中国经济,其结果不是提高了中国国民经济,而是肥了外国的财政资本家和中国的少数买办及半买办的企业家,大多数人民仍旧陷于颠连困苦和饥饿,印度和朝鲜便是榜样。帝国主义间相互争夺战争更要变中国为废墟。

  由中国人自己来提高中国之经济以复兴中国吗?“在资本主义关系统治着的社会,两个力量决定一切。”即是:或由资产阶级的革命来复兴中国(俄罗斯的道路)。更具体些说,或由代表中国资产阶级的国民党,或由代表中国无产阶级的共产党,来担负提高国民经济以复兴中国之伟大而艰难的责任。政党是代表阶级的意识与力量之最高表现,中国现时只有这两大政党,即将来也只会有这两大政党,别的党派在政治上只能立在附属地位,并且有终于要融解于这两大政党之中,其中间作用与地位,只能是最短时期的,甚至只是名义上的。

  代表资产阶级地主的国民党能否复兴中国呢?我们可以断然的回答一个“否”字。

  提高国民经济以复兴中国,有三个根本的必要条件:(一)必须推翻帝国主义对于中国海关,银行,工厂,矿山,交通机关,商业机关等的经济命脉之榨制;因为这是中国经济自由发展的道路上唯一的最大障碍物。(二)必须无条件的从不生产的地主手中,没收所有土地,交给生产劳动的农民;因为在生产技术落后的小农国家,如果大部分耕地所有权独占在不经营农业而出租土地的地主手中,他们用非资本主义的形态,榨取土地产物之大部分,就是说,他们不只是榨取了严格意义的地租即超过普通利润及工资以外的剩余,并且榨取了农民由劳动所应得的工资之一部分;其结果,农民把大地部分再生产所必需的费用(甚至农民一部分生活费也包含在内),都在非资本主义的租佃制度之下牺牲干净,这不但阻塞了农业经济发展的道路,而且因之农民贫困,农业衰退,土地荒芜,农村破产,都是相因必至的现象。(三)必须实现合于大多数人民利益的民主政治,使大多数人民都有自由,在生活的火焰中自动的创造经济,创造政治,方能根本肃清闻名世界的Mandarin(中国官僚)这一臭虫窝。

  这三件事是提高国民经济以复兴中国的必要条件,同时也是中国资本主义及资产阶级发展的必要条件,代表中国资产阶级的国民党,为什么不为它的利益而办到这三件事呢?这是因为它的利益根本是与外国帝国主义和本国地主利益相连的,它自身则是军阀官僚的集团,它不但不愿也决不能办到这三件事,所以中国资产阶级的革命任务只有无产阶级来完成,这不仅仅是理论的推断,而已是众人目睹的事实。国民党政府对帝国主义的态度及它与帝国主义的关系是怎样,当它宣布对俄绝交时,美报《密勒评论》曾有这样的描写:中国之封闭俄领署及要求俄员离境,此种姿势显然表示中国领袖今日之目光向于何方,诚如郭泰祺氏上星期在美国大学同学会席上所说,中国已决定于其将来发展中国追随“盎格鲁撤避之途径”,此其意味即彼愿与美英为友而接受彼等之赞助是也。中国已利用苏俄之赞助而成其革命之主要部分即克服长江流域及传播国民党主义于全国是;但今以俄共党欲包搅中国之革命,中国之民族性及保守性遂大显其本能,而与俄人决裂,中国乃相信西方列强尤其英美已准备与中国讨论条约问题,假使列强于此,能急起应和,勿再断断于法律理由,稽延时日,则西方制度在中国之前途当颇为光明。但此种新局面必须以绝对平等给予中国为基础,质言之,必须修改条约,使中国满意,而放弃外人在中国领土即租借地之管理权是已,此乃中国抛弃共产主义应得之代价,若列强而果贤明者,应速承认之,勉力与国民党之中国结好,与之合作而造成一新中国。

  但国民党政府之“目光向于何方”是充分表示了,而所得的代价,不是“修改条约”和“放弃外人在中国领土”,却是扩大不平等条约,扩大外人在中国的领土,扩大租界和租界管理权。在眼前的中日战争中,国民党的政府不但不曾援助向日本帝国主义长期抵抗的黑龙江、吉林军队及义勇军,不但不曾援助抗日的十九路军,而且密令“上海北平及全国各业之中国当局,解散一切反日抵货团体。并禁止检查日物。”(路透社五月六日北平电)并且造出“反日即是卖国”的妙论(最近蒋介石在南京军校论说)。国民党政府的军队枪炮和飞机炸弹,不是用以抵抗侵占中国土地在中国杀人放火的帝国主义军队,而是用以屠杀中国农民的。它对于农民为饥饿而争取土地的要求,始终只以“派兵剿赤”答复之,它始终不曾考虑一下,在农民国而有了广泛的农民暴动,这决不是简单的什么赤化问题;在民主共和国而有要求土地的农民暴动,这不是拥护旧制度的农民暴动可比。至于国民党的军阀之横征暴敛和官僚之黑暗贪污,比之前清北洋时代更是肆无忌惮;这班飞蝗横行全国的国民党军阀官僚,不但以搜括行贿晏安淫靡,腐烂中国,而且公然奖励鸦片,以毒杀中国。

  以这样的国民党来担负提高国民经济以复兴中国的大任务,就是他们当中稍有知觉的青年党员也不敢自信了。如果有人以“走资本主义的道路”非难国民党,这是一种大过奢侈的说法;其实〔国〕民党的罪恶,还不是走资本主义的道路,反而正是它是投降帝国主义,镇压农民的土地斗争和军阀官僚之横行,破坏了提高中国经济的三个条件,阻塞了资本主义发展的道路。孙科、陈公博辈所谓发展国家资本主义,所谓四年计划,都等于伍廷芳之说鬼。在国际一般物价还正在向下低落的今天,在中国资产阶级政权也没有像一九二八—三〇年相当统一与稳定的今天,连中国资产阶级企图利用外资以实现暂时的经济活跃,目前也还没有可能。

  最近胡汉民发表关于国民党的问题之谈话,他认为:近顷“外交之丧权辱国,政治现象之日趋恶劣,国亡无日”,不能“归咎于党治”,“盖五年以来,所厉行不改且有加无已者,实为民国以来相承一贯的所谓军阀之治,而未尝有所谓党治”。试问国民党据政五年,还仍旧是军阀之治,它竟能容忍所谓“以军权而于一切之故,形成以军驭政,以政握党之现象”。这样吃饭睡觉不问事的党,它在政治上的作用已等于零,还有存在的价值吗?胡汉民并且公然承认以下的事变:“自十七年后,各省北洋武力虽被打破,而人民仍被武力所统治则如故,二十年来所造成军阀政治之环境仍如故,即自袁世凯以来相承一贯之所谓军阀统治,亦遂继续如故。”党员“沉醉于‘有枪斯有权’之谬说,甘心为军人之附属品”。“人民自由权利横被摧残。”“我人只见借党营私之个人,而不见有献身革命之同志,所谓党员者或一切取给于党,以党的寄生,或倚党而作恶行奸,于党为蟊贼狡黠之魁,正乐得此辈供其指使。”这样无恶不作的党,人民尚能容它存在吗?胡汉民为了一时快意,痛快淋漓的攻击蒋介石而不自觉的把整个的国民党之罪恶供认出来了。五年以来,在国民党党治之下所励行的一切摧残人民自由权利的法令,哪一件不是胡汉民一派的立法院所制定?他有什么理由什么脸面可以反对蒋介石的“军阀之治”?

  又如宋庆龄骂倒了国民党中无论哪一派,这当然等于骂倒了整个的国民党,她并且宣称不怀疑国民党已经给全国人民所唾弃,所蔑视,所憎恶,然而她同时却又说:“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就从来没有在哪一天实行过。”孙中山的三民主义能够救中国吗?孙中山以国际资本开发中国实业的计划,显然是主张由外国帝国主义来复兴中国经济;因为一直到现在,还只有帝国主义国家的国际而没有社会主义国家的国际。孙中山在世所领导的党,不只一次宣布他们的革命政府将遵守一切国际条约,决不侵犯列强在华权益;不只一次希求由列强承认他们的政府来打击北洋派;他并且公然替帝国主义威吓中国民族,说:“中国假若和日本绝交,日本在十天以内,便可以亡中国。”“中美绝交,在一个月之后,美国便可以亡中国。”“法国也和英国一样,最多不过两个月,便可以亡中国。”(民族主义第五讲)这就是孙中山的民族主义,也就是今天的国民党政府向国际帝国主义投降,向日本帝国主义不抵抗之理论的根据。“四万万人都是像阿斗”,“这些阿斗当然应该欢迎诸葛亮来管理政事”。“人民都是不知不觉的多,我们先知先觉的人,便要为他们指导引他们上轨道。”“我们应该造成民权,交到人民。”(民权主义第五讲)把人民看做“是很庸愚的”阿斗,把国民党看做是“万能”的诸葛亮,把管理政事的“治权”交给先知先觉的国民党,把名义上的“政权”奉诸不知不觉的人民,把人民在政治上法律上的自由看成“放荡不羁”和“一盘散沙”而加以掊击,这就是孙中山的民权主义,就是今天的国民党政府以军阀官僚的权威压倒民权摧残人民自由权利之理论的根据。“你们更要联络全体的农民来同政府合作,慢慢商量来解决农民同地主的办法,农民可以得到益,地主不致受损失,这种方法,可以说是和平解决。”(民国十三年八月二十日孙中山在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的训词)宣布阶级和平,用不着阶级斗争,反对所谓“大贫”的工农,向所谓“小贫”的地主资本家斗争,教成千万成万万饥饿垂死的农民,等候着国民党政府和地主慢慢商量;等候着国民党政府规定地价几十年后把涨高的地价归公的办法,来平均地权(民生主义第二讲);这就是孙中山的民生主义,也就是今天的国民党政府镇压农民土地斗争之理论的根据。

  这样的三民主义,谁要说广州政府,武汉政府,南京政府,不曾实行过孙中山的三民主义,谁就不曾认真研究过三民主义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这样的三民主义,这样的国民党,能够提高国民经济以救中国吗?

  代表资产阶级及地主利益的国民党既不能够提高经济以复兴中国;别派资产阶级以及小资产阶级的党派,其能力当更在国民党之下,那么,提高经济以救中国的责任,只有放在代表无产阶级及贫农利益的共产党双肩之上了。

  中国共产党所代表的阶级利益,是和帝国主义、资产阶级、地主、军阀官僚,立在绝对相反的地位,它是在最近十余年来反军阀反帝国主义反资产阶级反地主之不断的流血斗争中生长起来的。中国共产党之排除帝国主义在中国的势力和没收地主的土地给农民,已经不是仅仅写在政纲上的白纸黑字,已经在它所领导的农村苏维埃区域见诸实行;虽然还没有统一中国的苏维埃政权来解决整个的帝国主义及土地问题。中国共产党所主张的苏维埃政制,已经不是乌托邦而有了俄国的经验,似不但是走社会主义道路的保障,同时也是空前的最高度的民主主义政制;任何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政权所不能召集的彻底民主的国民会议,只有它能够召集。苏维埃不仅是整个的无产阶级联合机关,而且是一种广大而富于伸缩性的组织形式,一切觉醒起来,反资产阶级反地主的城乡被榨取的劳苦民众,都能够参加进去。苏维埃政权不是由少数人在上面统治民众,而是由民众从下创设起来的政权,除了游手好闲靠榨取他人血汗以生活的社会寄生虫,都有参加这一政权的公民权利,它废除了立法权和执行权无益而有害的分立,它撤去了人民和政府间的障壁,它引进了广大民众直接参加国家的政治及经济之管理,它废除了以官吏为职业的特权阶层,它扫清了国会及地方议会等猪圈,它实现了直接选举一切公务人员和随时撤换的彻底民权。

  在共产党领导的苏维埃政权之下,有充分的保证,能够实现提高国民经济以复兴中国的三个根本条件:推翻帝国主义之控制,解放农民和肃清官僚制度,所以只有她能担负得起复兴中国的大责任;所以苏联五年计划之初步的成功,已在事实上表示社会主义的经济方法之优点与伟大力量非资本主义所可企及。

  我们这样的主张,并非根据党派的成见,而是根据理论与经验,而且还要诉诸被榨取的大众之政治好恶,必须由大众在实际的政治斗争中,特别是在民主的国民会议要求的斗争中,认识我们的主张之优点与需要,蜂起拥护我们的主张,这才谈得自下而上创设大多数民众直接参加的苏维埃政权。真正苏维埃政权,是大多数民众的政权,必须由大多数民众自己创造起来,决不能由少数人创成交给民众,少数人用民众的名义宣布的苏维埃政权,是经不起困苦艰难的斗争之试验的。

  现时代表资产阶级及地主的国民党政权,它不但不能担负提高国民经济以复兴中国的大责,它还正在极力为帝国主义服务,为帝国主义剿灭能够复兴中国的共产党。日军从吴淞撤退时,日本军官举杯向中国接管人员演说:“自此以后,愿中日两国共同合作,以扑灭共产党。”不几日,十九路军果然被调到福建“剿共”去了!这不但表示这一件事中日政府早有了秘密协定,并且是国民党政府向一切帝国主义表示其“目光向于何方”。

  为帝国主义服务,为帝国主义屠杀工农民众屠杀共产党的国民党政权存在一天,它的政绩,只有破坏国民经济,扩大延长人民的饥饿,而不能提高经济。

  中国的民众必须选择自己的道路,或株守在资产阶级的国民党政权之下,走向破产,饥饿,灭亡的死巷,或与无产阶级的共产党革命合作,走向复兴中国的大道!别的道路是没有的了!

  我们的道路上也有两个困难,这是不应该对民众掩蔽的。第一个困难而且是很大的困难,便是国际帝国主义向中国彻底反帝国主义的新政权之围攻。但我们只应以最革命的阶级——无产阶级——的力量以及全国广大的劳苦民众的力量,最后还要结合全世界革命的力量,以克服此困难,而不应企图避免此困难。因为这一困难的斗争,几乎是中国革命之全内容,也就是提高中国国民经济之根本的根本条件。国民党资产阶级,正因为企图避免此困难,而屠杀革命的工农和共产党,而对苏联绝交,而投降帝国主义,而背叛革命,而断送了复兴中国的机会。我们的党——中国共产党——领导者史大林派的错误政策足以延迟革命甚至绞杀革命,也和别国共产党中央史大林派一样,他们在中国所做的错误摆在眼前的如:用命令主义和玩弄政治总罢工,在客观上是不断的破坏了城市工人运动复兴的萌芽;过分的估量农民在革命中的作用,企图以农民来代替工人的领导,并且连党自身也有农民意识化的危险;把发动民众引导民众到革命道路之彻底民主的国民会议斗争,看做是改良派的合法主义议会主义而加以鄙弃;党的这些错误政策,当然也是我们的道路上一个困难。但共产党是全无产阶级自己的先锋队,并且是全民族的领袖,革命的民众不应该因为党的领导者之错误而根本反对它,而是应该积极纠正党的领导机关之错误,甚至于改造党,以除我们道路上的困难,这正是我们左派反对派的立场。

  署名:独秀

  《先锋》第五期

   1932年1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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