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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这番话起初使得芸想发笑,一个年轻人会有这种的过虑!但是她想起了她在高家听来的关于她的未来弟妇的话,她再想到蕙的结局,于是由卜南失写下的“枚弟苦”三个字便浮现在她的眼前。枚的这些话现在换上了别外的一种意义。这一句一句的话象一滴一滴的泪珠滴在她的心上,引起她的怜悯。她便温柔地唤着:“枚弟,”她唤了两次,他才举起头来。他没有哭,不过干咳了四五声。

  她同情地望着他,怜惜地抱怨道:“枚弟,你早为什么不说话?早点还可以想办法,现在是无法挽回了。”

  枚摇摇头。他以为芸误会了他的意思,便更正地说:“我并没有想过要挽回。”

  这直率的答语倒使芸发愣了。她有点失望,觉得这个堂弟是她完全不能了解的,而且是跟她的期望完全相反的一种人,便淡淡地回答他一句:“那么更好了。”

  “不过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坏,”枚不知道芸的心情,他完全沉在自己的思想里,他不象在对芸说话,却仿佛对自己说话似的。“人人都是这样,我当然也该如此。”

  芸不作声,就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她在想她的死去的堂姐。

  “不过我又有点害怕……”枚沉吟地说,他自己不能够解决这个问题。他忽然把眼光定在芸的脸上,求助似地望着她。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并不曾说出来。他只唤了一声:“二姐。”

  这个声音使芸的心软了。她用温和的眼光回答她的注视。她知道这颗软弱的年轻的心在被各种互相冲突的思想蹂躏。她等着听他的呼吁。

  “二姐,请你告诉我,”枚少爷终于鼓起勇气把话说出来了,“你一定晓得——”他停了一下,这时又经过一次挣扎,他的脸上现出红色,不过他继续说下去:“新娘子的脾气怎样?”

  芸受窘似地呆住了。她听见过少少关于她的未来弟妇的脾气的的话,但是看见眼前这张瘦脸,和这种可怜又可笑的表情,她不能够告诉他真相。她只得勉强做出笑容敷衍地答道:“新娘子的脾气我怎么晓得!”

  “我好象听见人说她的脾气不好,”枚疑虑地说。但是他并不疑心芸对他说了假话。

  “那也不见得,”芸安慰地说。

  “听说人比我高,年纪也大几岁,是不是?”枚急切地问道。

  “怎么你都晓得?”芸惊讶地失声说。她连忙避开他的眼光,望着别处,故意做出平淡的声音对他说:“别人的话不见得可靠,你将来就会明白的。”

  枚忽然站起来,苦涩地微微一笑。他说:“二姐,你多半不晓得。不过这一定真的。“他向着她走去。

  他又在书桌前面的凳子上坐下了。

  “你怎么晓得是真的?”芸惊疑地问他。

  “昨天晚上,爹跟妈吵架,我听见妈说出来的。妈好象不赞成这门亲事,”枚痛苦地说。

  这些话象石子一般投在这个善良敏感的少女的心上,同情绞痛着她的心。她仿佛看见了蕙的悲剧的重演。她望着他。他伸手取开檀香盒的盖子,灯光照在他的脸上,脸色是那样地焦黄,两颊瘦得象一张皮紧贴在骨头上,眼皮松驰地往下垂。好象这是一个刚从病榻上起来的人,在他的脸上没有阳光和自由空气的痕迹。他把檀香盒拿到面前,无聊地用小铲子铲里面的香灰。

  “枚弟,你不要难过,”芸柔声安慰道。

  “我晓得,”枚慢慢地说一句,抬起头望着灯盏上的灯芯。他忽然默默地站起来,走到连二柜前,就站在那里,仰着头看墙上的照片。

  芸也站起来。她也走到连二柜那里。她听见他低声唤着:“姐姐,”眼泪从她的眼角滴下来。她立在他的身边,悲痛地劝道:“枚弟,你还是回去睡罢。你不要喊她,她要是能听见也会难过的。”

  枚似乎没有听见芸的话,只顾望着他的胞姐的遗容。他似乎看见那张美丽的脸在对他微笑。他喃喃地哀求道:“姐姐,你帮忙我,你保护我。我不愿意就——”

  “枚少爷!枚少爷!”在外面响起了翠凤的年轻的声音,打断了枚的话。蕙的笑容立刻消失了。枚张惶失措地往四处看。

  “一定是爹在喊我,”他战栗地说,便答应了一声。他的脸上立刻现出恐惧的表情,他好象看见了鬼魂似的。他带了求救的眼光望着芸,一面静静地听着翠凤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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