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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九


  座上的一班老师父们一个个全是静气凝神的来预备应付大敌,唯有那位上官云彤,仍然是没有一毫安静,把他那大旱烟袋满满装起一烟锅儿,自己却不用火镰火石去打,竟自回头向侍立者,椅子后一班小弟兄瞥了一眼,向站在最后的小龙王江杰一点手道:“过来,小小年纪别学懒,来替我敲石取火。”伸手把火镰火石全递了过去。小龙王江杰对于这位江湖怪杰的出身来历,并不深知,只是看到掌门师祖对待他那份礼貌,已知此人的武功造诣,绝不在蓝师祖和王师祖之下,遂满面堆笑的向上官云彤说道:“师祖不招呼我,我不敢过来,我怕惹师祖的讨厌。”一边说着,“咔咔”的把火绒子打着,给捺在烟斗上。上官云彤把旱烟狂吸了两下,从口角喷出了浓烟,乜斜着醉眼,看了看江杰,这时座上的领袖正在依例作酬酢之语。上官云彤却不似方才那么高声说话,却低低的向小龙王江杰说道:“你这小龙王如今浅在沙滩上,管你没招了吧!小子不好好学本领,这正是我们成名露脸的地方,有甚么本领不在这里抖露,真叫冤枉!也怨你们老师,也真不给你们作主,既招收了人家,还不肯痛痛快快教给人家一点真功夫,教徒弟跟着一块儿泄气。这种师父,拜他不拜他,也没甚么用,是不是?小伙子!”说到这里,一扭头看到侍立在身后的其余门弟子,用手一指乾山归云堡门弟子的傻小于左恒问道:“这戆头戆脑的是谁?”小龙王江杰道:“师祖问他么?”说到这里,悄悄用手一指那续命神医万柳堂低声说道:“这是我万师祖的门下左恒。”上官云彤立刻往万柳堂那边瞬了一眼,微微一笑道:“我听说他是归云堡很有本领的弟子,更有铁布衫的硬功护身,是么?”小龙王江杰道:“弟子入门太浅,对于本门的一班师友的武功造诣,却不甚清楚。对于这位左师叔倒是听别位说过,他出身大有来头,只为伶仃孤苦,被我万师祖抚养到现在,我万师祖很是疼他,历来不叫他出归云堡一步,万……”江杰说到这里,这位江湖怪杰向天南逸叟武维扬看了一眼,向江杰一摇头,底下的话不叫江杰再说。那傻小子左恒和师兄贾斌站在一处,上官云彤因为这一和小龙王江杰低声说话,未免引人注目,上官云彤却不在意,仍然回转头来,吸了一口旱烟。可是这位江湖怪杰两只手不叫他闲着,他这一座是小茶几在左边,右手擎着旱烟袋时,左手按到茶盏上,在半斜身向茶几后站的小龙王江杰说话时,却把旱烟袋杆交到左手,右手又按到茶盏上。并且别人有吃茶的就有原盏放在那不动的,唯独这位上官云彤却把那盏盖茶的瓷盖儿掀下去,放在一旁,一面说着话,一面用热茶来润喉。在这里献茶之后,两下里方要说到本题——双方对于坞上伤亡的交代,正赶上凤尾帮连进来两起报事的,来人全是本坞的舵主,看情形事情非常重大。这里掌门人哪好立刻向武维扬发话?就这一耽搁,这位上官云彤却不肯闲着,连呼换茶。这日回廊中已有三位执堂、三位礼堂、三位刑堂在这里伺侯着,此时早有人给这位江湖怪杰重献上茶,上官云彤依然是狂放不羁的把茶盏盖儿掀去。江杰仍然伺侯在他背后,在他把茶盏端起往口边送时,啜溜一口,忙说:“好烫好烫!”把茶盏用右手往茶几一放时,仍然是用手按着茶盏口。江杰已看见这位江湖怪杰把右手的三个最长指甲泡在热茶内,因为衣袖肥大,又是扭着身形,别人一些没有觉察。江杰知道这位江湖怪杰,敢情在狂放中暗暗作了活,不过江杰涉世未深,入门太浅,尚不明白他这是作甚么?一刹那这位上官云彤把手往上一抬,忽的把指甲上的茶水往外一弹。江杰因为站的太近,觉得飞到自己脸上的水星子有如芒刺似的,肉皮子很是疼,不觉暗暗吃惊!

  那边的左恒无故的颊上好似被铁弹丸打了一下,自己虽是有横练的功夫,这种突如其来,出其不意,吓的几乎出了声。向这边一察看,见江杰看着他发笑,上官云彤却微微点头的招呼他,左恒心里是顾忌着师父嗔责,不敢说话,却慢慢的走了过来。一边走着,一边摸着颊上,并没有甚么,只是微湿的水渍。来到了上官云彤的背后,方要向小龙王江杰问是怎么回 事?上官云彤却板着面色,向江杰一挥手,叫江杰躲开些。小龙王江杰竟自在上官云彤一抬手时,看见这时上官云彤的左右手的一共六个长指甲全没有了,不过指尖上各多了三个软皮套。小龙王江杰这才恍然大悟他暗中在茶盏中弄虚的原故了。左恒站近他身后,他依然不叫他开口,这时万柳堂也在目瞬着这边。这位上官云彤毫不理会的向傻小子左恒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左恒先是怔呵呵的,后来又被这位江湖怪杰说了几句话,立刻点点头。万柳堂全没看见,匆匆退回原站的地方。师兄弟们都悄悄问:“这位上官老师招呼你,是甚么事?”左恒此时绝不似平时那么问甚么说甚么,只含糊的回答说:“上官师伯是替掌门王师伯传命,甚么事少时自知,上官师伯说是:‘法不传六耳’。现在不准我泄露机密。”贾斌一气扭头不再答理他。

  这时掌门人鹰爪王见时光已过午刻,忙的向天南逸叟武维扬拱手道:“武帮主,咱们此时谁也不要再客气。请哪位老师傅们先下场子,敝派的一班师友也好领教?”天南逸叟武维扬方要答话,这边座上客以子母离魂圈成名的上官云彤,突然把手中的旱烟锅儿往鞋底上磕了磕,立刻说道:“王老师,依我看这次群雄盛会,以武会友,只要有本领的自管下场子,互相印证印证本门的功夫,我们不要再以礼貌长幼之序来拘束着。本来这是以武会友,并不是打把式搭地里卖艺的,必须先由那无关重要的角色垫场子,可是若是挟绝技的成名老师父们下了场子,那么一班武林后进,就算白白的忝与这次盛会了。他们看到一班老前辈们全把一身惊人的本领施展在当场,他们哪敢班门弄斧?我的意思先教他们一班小弟兄下场子较量一下,然后再由两下成名的老师父随意较量,不知武帮主的意下如何?”天南逸叟武维扬和淮阳派掌门人鹰爪王,全认为这位上官云彤是故意捣乱,多此一举。这次名义上是以武会友,实际正是双方争存亡生死的关头。鹰爪王因为他话已出口,又是为自己帮忙来的,不能拦阻,并且这位双环镇辽东上官云彤,说话时连鹰爪王及西岳侠尼一毫不睬,俨然是淮阳西岳两派主干人。

  天南逸叟武维扬只得答道:“上官老师父既是这么主张,武某敢不从命?只是我凤尾帮和贵两派有不同的地方,因为敝帮是布道,不是传徒。我武维扬忝掌敝帮龙头主舵,更无暇再收徒传艺了,主坛下并没有几个门弟子,只有几个司香炉的少年们,更不敢班门弄斧。那么贵两派的高足若是肯赐教,那只好由敝坛下各舵舵主奉陪了!”上官云彤点头答道:“武帮主那倒不必太过谦,各本着师门传授来互相考证武功,倒不必拘束于年龄了。”天南逸叟武维扬道:“那么就请随意,请哪位师父下场子吧!”上官云彤这时向淮阳派掌门人鹰爪王和西岳侠尼道:“我看掌门人,可以分派他们下场子,随意练两手,这种地方,学成了武功,不来抖露抖露,留着往什么地方露去?”鹰爪王向这位上官老师微微一笑,心说:“你真是成心和我王道隆开玩笑,你已然说出了口,是令我两派门弟子下场子,我若是派了长一辈的定然扫你上官老师的面子,可是凤尾帮尽是成名的江湖道,内中能手颇多,若是一出手先栽给人家,虽则无关全局,总算给淮阳派添了一层羞辱!”只得先向侠尼说道:“庵主,令高徒们可以随意下去作个先导。”慈云庵主道:“王师兄不必谦让,贫尼只有几个劣徒,他们哪敢在王师兄面前放肆?还是请贵派高徒们先下场子吧!”鹰爪王一扭头,看了看后面站的一班门弟子,心中只属意到本门的大弟子华云峰,和归云堡主万柳堂的门下司徒谦。这两人一个机警,一个稳重,武功上深得师门心法,全说得下去,遂向庵主说了声:“那么我就不客气了!”随向两人又看了一眼,说道:“你们本是随来瞻仰武林中的前辈、江湖上的能手,本没有你献丑的地方,如今承前辈上官老师的抬爱,和武帮主的赞许,叫你们把所学的一点粗拳笨脚,俗浅的武功露几手。你们可知道这座上尽是武林中能手,能下场子的,去请在座的老师,和武帮主的麾下指教你们吧!”

  华云峰和司徒谦也看出掌门人的意思,是叫两人中的一个下场子,司徒谦看了看师父万柳堂,见师父只是向场子里注视着,并没有看自己。师父门规极严,虽有掌门人的话,自己哪敢那么狂妄,遂向师兄华云峰示意叫他下场子。华云峰历来是安祥慎重的,此时倒觉得此举十分快意,自己潼关落难,落到匪帮手中,并不是凭一枪一刀以本领分高下,虽是仗着师长的救援,脱出帮匪之手,自己终是愤愤不平。现在既有掌门人的吩咐,正好乘机施展施展淮阳派的嫡传,叫帮匪们看看自己是否是无能之辈。见师弟向自己示意,遂点点头。方要向前发话,就在自己略一迟疑的当儿,一阵重浊的脚步声中,那左恒竟自抢出来,闷声闷气地向掌门人道:“师伯,弟子下去给老师们垫垫场子,我要是不成,另换别人!”这一来,鹰爪王又惊又气,只是他既答了话,说不上不算了,暗道:“这可真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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