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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


  江杰道:“我蓝师祖从龙口桩分手后,他老人家大约也趟进去了,嘱咐我暂时随侍师父你老。蓝师祖说是有事时自会去找我,并且已说定我那只梭艇如若用完时,给我拴在前面港湾子;若是还没用完,就得晚上送到徒儿的门口。我们先到前面看看,再转过这个湾子去就到了。师父这时回雁荡山,在哪里落脚,请示知徒儿。现在徒儿还得回家看看我母亲,免得她老人家不放心。徒儿现在还得稍微敷衍一班渔户,免得他们起疑。这一带的渔户,多半是帮匪,和分水关里通声气,徒儿只待把家母移送离开这里,就没甚么顾忌了。”

  鹰爪王道:“好吧,你到家中安置了老太太,可以赶到石佛洞猎户夏逢霖家,我淮阳派全在那里集合了。”说话间,又转过一道水湾,这只梭艇却迳穿进苇塘,里面是一片空寂的水塘。鹰爪王一眼瞥见一只梭艇,停在水面上,向江杰招呼道:“你看那不是你那只梭艇么?”江杰欣然答道:“不错,正是我们的梭艇,这么看起来,蓝师祖一定是早已回到这里。老前辈的行踪,真是不可捉摸,正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正好,我还生怕我这条梭艇不容易送回,这里的渔户多半是匪党,他们一猜疑,我母子在这里就不易安身了。”当下与堡主换乘了这只梭艇,立刻把盗取匪党的梭艇仍存放在这僻处,乘着天色已经快亮了,已转过这道港湾。

  鹰爪王赶紧的就着接岸地方,自己先行下了船,赶回雁荡山。这江杰先把这位淮上大侠鹰爪王送走了,这时天已经亮了,还是正好,这条梭艇刚到自己门首停船的所在。跳下船来,方才系奸,那左邻的渔户张阿保,正从家中出来,见江杰从江边走过来,遂招呼道:“你怎么起这么早,这是从哪里来?”江杰好在把水衣靠已经脱去,早藏在梭艇里,自己向这渔户张阿保道:“这时哪会出去,不过是起得早些,到江边上游玩游玩。我看这一带江边上的鱼很多,那渔船上要是趁着天亮时下网,很能得些个大鱼哩!”

  张阿保见江杰说话的情形,很是自然,遂答讪着走开。这里江母是彻夜未眠,提心吊胆,天才微明,来到门口看望,好在等了没多大工夫,见江杰喜孜孜的从江边走来,江老太太问道:“你怎么这时才回来,你蓝师祖呢?”江杰赶紧到了母亲面前,忙说道:“您请进来吧。”江老太太点点头,随即一同走进屋来。江杰道:“蓝师祖引我见了淮阳派掌门人后,即自行他去,我随着掌门人把分水关一带全趟到了这才回来。这位堡主鹰爪王不仅是武林中的魁首,还是正气逼人,绝非凶狠暴戾的匪党可比。这位堡主实令孩儿不由己的钦佩敬仰十分,堡主叫我到浙南山石佛洞去,儿因为没禀过母亲,不敢迳去那里,我想到日末时渔船全归了帆,儿再去就不露形迹了。”

  江老太太道:“你能得正人君子、侠心义胆的人教诲提携你,我就放心了。不过现在这班侠义道与凤尾帮,已成不两立的局面,你是初入江湖,又没练过武功,自应小心谨慎,不要轻蹈危机,冒险行事。我是愿意你身入侠义之门,可是我江氏门中,门衰德薄,仅余你这曙后孤星,得延血脉。我含辛茹苦,抚你成丁,实非易事。你不要教我这风烛残年,再为你担忧害怕,就算你尽了孝心了!”江杰听了一阵心酸,不禁落下泪来,惨然说道:“娘怎么说出这样话来,儿是绝不敢丝毫有背母亲教训。我是深知自己毫无一技之长,焉敢在外争强好胜?儿若不是为将来着想,何尝舍得离开母亲的膝前。好在蓝师祖已经应许下,只要稍事料理这里与凤尾帮践约赴会的事,就叫咱母子同入清风堡绿竹塘。儿到那时定要遵从师门的训诲,虔心受教,侍母用功。那时娘就可以不再为儿担心,儿除了侍母用功,别无他事了。”

  江老太太点点头,用手巾拭了拭眼角的泪迹,和声说道:“好孩子,你明白娘的心意就对了,孩子你落生后倒也是丫环婆子们抱起来的,只是那时你还不大记事。到你晓得事了,就在这种贫苦中浸润惯了,眼前所见的也没有甚么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有我这作娘的疼爱你,所以你觉不到甚么苦况,这其间可苦死我了。我打从你外祖母家,就是富里生富里长,没想到遭逢惨变,既作了未亡人,复又携子避祸异乡。我初尝到穷苦无依的滋味,哪还愿偷生苟活,只为有你这么个无父的孤儿,把娘的肩头放了个重担子。娘到穷愁交并时,总是想着只要熬着把你抚养大了,我就是不白白苦熬这些年了。只是前些年我总是这样想,赶到近二年来,把我稍热的心情又冷下来。我每一想到虽是受尽干辛万苦,把你巴结大了,可是空盼你长成人又有甚么用?既没教你读书,又没教你习武,你是很聪明的孩子,被我这无能的妇人耽误坏了。你空长到这么大,只跟我念了几个字,不过比那目不识丁的人略强吧,这样焉能指着你替父报仇,恢复家声?所以近来意冷心灰,每一想到从前的事,心如刀搅。现在居然有这种意外的遇合,我这已冷的心情,又重温起来。可是你才走了一夜,娘何曾闭眼,只怕你有个差错,我那些年就算白苦熬了。你只要肯听从我的话,就是孝子。蓝老侠客嘱咐我们搬进清风堡绿竹塘,我以前还想着师门授艺,已足令人难报鸿恩,再若叫人家供养我母子,我们是太觉不安了。可是现在看起来,我们不那么依着蓝师祖的办法,真不容易两全了。只好暂依着蓝师祖,你要好好的用功,我们母子存心当报有恩人。你能够不辜负你蓝师祖及掌门老师的期望,能够在淮阳派树立一点声望,就不枉师门成全你一场了。”

  小龙王江杰唯唯受教,随向老太太说道:“娘不用叮嘱,儿子遇到这种机会,一定一切谨慎,绝不令母亲失望。儿子现在还没入师门,说甚么也没用。只要入了师门,儿子哪一点不遵着母亲的教训,哪是儿自甘暴弃,枉受母亲养育之恩了。”江老太太道:“江杰,你不要嫌作娘的说话粘缠,你昨夜一夜未回,我哪还闭得上眼,睡得着觉?我只要听见外面有一点声响,立刻跑出去看看,总疑心是你脚步的声音。前半夜还好,一过了三更,不见你回来,哪坐的住呢?四更过后,我在门外呆了一个更次。我也明知道有燕赵双侠那样的身份的人带你出去,何致再有差错?只是你我母子的情形,跟别人不同,我们娘儿两个是一条命,有你就有娘的命在,你若有甚么差错,你想我能活么?何况你现在身上担的更重了,重整我江氏门庭要你去作,你父亲的冤仇也得你报,还有我这苦命婆子养生送死,也得靠着孩子你了。”江老太太说到这,泪落下来。

  江杰听到慈母这份爱子情殷,江杰哪会忍的住,也是泪落如雨,可是自己不敢过于悲痛,怕把母亲痛心事全勾起来,忙的含悲忍泪劝着道:“娘不要难过,儿子绝不叫娘再悬心,儿一定力图上进,把我应该作的,定立志把他作到了。现在有我师祖和淮阳派的一班侠义道齐集雁荡山,全是江湖成名的侠义道,儿子不过才入师门,没有一点本领。师祖只因为我熟悉附近一带的港岔子的形势,不过叫我作个向导,真想入凤尾帮,我想跟随开开眼,一班老师倒嫌我碍手碍脚,谁肯带我入险地?我帮不了忙,反倒给师祖们添了麻烦。掌门人叫我到雁荡山石佛洞那里去,或有用我之处。娘请放心,我绝没有危险可言。”

  江老太太听儿子所说确是实情,遂令江杰要遵着师祖的指示,不要对淮阳派门下少年师友起轻视之心,不要把方才的话当作等闲,要牢牢记住,将来到了师门中,就知道这种话是对了。

  江杰耗到了晚间,起更之后,向母亲辞别赶奔雁荡山石佛洞。江杰道路熟,自己仍然驾自己那只梭艇赶奔雁荡,可是并没奔山口。江杰为了省却多走冤枉路,赶来到离东山口还有里许的一片杂草丛生的峭壁下,自己把梭艇驶到山根下,弃舟登陆。敢情这里竟隐藏着一条羊肠小道,直通山上。江杰慢慢的拨着荒草荆棘,从这条蜿妮曲折的小小樵径下来。这条小道,是被外山一带樵夫砍柴搜寻着的,被江杰无心中看在眼内,记在心里,不料这时竟有了大用。江杰上得山来,辨着路径,往石佛洞走来。江杰这一循捷径石佛洞来寻堡主,抄近了一多半的道路。江杰更仗着目力特别的好,身体天生来的轻灵,所以没费多事已到了齐石佛洞这条道上。江杰这次要真从山口进来,由五龙坪往这里走,还真不容易过来,因为飞壁悬崖和后几处要紧的地方帮匪所埋伏的暗卡子,昨夜已被续命神医万柳堂给挑了。可是凤尾帮哪肯就这么甘服,他们已不敢再从后面悬崖峭壁走了。可是新派下一拨拨的往山口这边到,一路上全有伏桩,下着暗卡子。

  这种所派下来的,全是暗中的好手,凡是奉谕充这种差事的,多半是久在江湖上硬拿的主儿,对于埋桩下卡子有特别的本领。江杰仗着道路熟,所经过的地方,全是僻径小道,赶到石佛洞附近,这里帮匪们不敢过露形迹。这一带淮阳派中倒也设了明桩,堡主鹰爪王是明知帮匪不肯甘心,定要派人来到这里窥探,索性不管他有甚么伏桩暗卡,只把这猎人所居的附近,派出四人来了望守卫,只不叫他们欺近了猎屋。江杰正往前走着,倏的从道旁蹿出一条黑影阻住道路,这江杰忽的一惊,立刻还往后一撤步,阻路的这条黑影,喝叱道:“甚么人?少往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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