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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八


  追云手蓝璧听到这,眉头一皱,立刻向江母问道:“我有句不当问的话,贤母子不要见责。我看贤母子绝不是这种人家的人,尊夫在日,作何生理?去世几年了?”江母被这一问顿时脸色一变,差点没落下泪来,声音发颤着说道:“我们虽不是富贵中人,但是妾身在先前还不致过这种日月,莫说没给人做过女红,连厨房里全用不着我亲自去动手哩!命运不济,还说甚么!蓝大侠,不要问了,提起来徒惹伤心呢。”

  追云手蓝壁目光向江杰一瞬,随即说道:“老太太不愿说,我倒猜测。我想尊夫在日,定是宦海中人,一定是遭逢意外的祸事,家道才中落下来,贤母子才度了这凄凉岁月。老太太,我猜的可是么?”江母倒还强自忍着悲痛,那江杰心里一难过,竟自落下泪来,遂凄然欲言。江母却向他摇了摇头,追云手蓝璧忙向江老太太道:“老人家不必相瞒,我在下寄身武林,并没有未卜先知的妙术,不过能在别人不留心的地方,稍稍留心而已。老太太要认为我说的不对,那么壁角那里的纸牌位,全是现在的封疆大吏、统兵大员。江老太爷若不是宦途中人,怎么供奉当朝的官吏?”

  江老太太一听追云手说到江杰弄的那仇家牌位,此时可是并没露出来,布帘挡的好好的,他竟知道里面的人名姓氏,定是早已看了去。好在上面没有侮谤的言辞,尚易掩饰,自己面色一变,赶紧把气往下一沉,依然回复了和缓颜色道:“老侠客既已看见,我倒不便再隐瞒,先夫当初倒是作过些年武官。我们母子落到这般地步,不愿再提当初的事,徒给先夫丢人现眼,至于那两个纸牌位是先夫曾受过这两位大人的大恩,今生恐难报答,是我令小儿写了这么两个长生禄位,每天虔诚的叩拜一番。只求这两位恩公,上天护佑福禄双全,小儿将来只要有了寸进,定要先报这两位恩公的大恩。”

  追云手蓝璧冷然说道:“我不敢怨老太太不以实言相告,这只怪我太过冒昧。不过我淮阳派中人行道江湖,以济困扶危、锄强抑恶为本,并且所作的事是求吾心之所安,最忌令受其知恩感德。我此来颇嫌猛浪,至于我所要办的事,只可后会有期。江老太太,我蓝璧两句要紧的话奉告,事关贤母子的生死,万勿视若等闲。这里两个长生禄位,上面所写的人,现在倒是全健在;不仅健在,并且全是声势很大的统兵大员。老太太你方才所说的话不管真假,我不过如同秋风过耳,听过去也就忘了。只是人世上的事,是难预料的。现在发捻势甚猖狂,朝廷是竭尽全力来剿除他,你们这两位恩公难保就会来到这里,即或他本人绝不会到这里,可是他的手下亲信将弁,万一到这,看到这两个长生禄位,老太太也按着和我在下说的那么对他说,我敢断定不仅不信,贤母子立刻就是杀身大祸。老太太你含辛茹苦,既为的是保全你江氏门一条后代,接续江氏后代香烟,若是这么把宗祧斩断,老太太你岂不枉历艰辛,空尝劳瘁,岂不冤上加冤!你还不叫令郎快快撤去!我的言尽于此,听不听任凭贤母子自己付度吧!咱们后会有期。”

  追云手蓝璧说完这番话,站起来就往外走。江者太太眼泪汪汪,江杰却霍地跳了起来,抢到门口把门挡住,语声凄惨的向这位老侠客道:“老师傅你不要怪罪我们母子不肯将实言相告,只为我们孤儿寡母,一点倚靠没有。我又没有一点本事,仇家在江南颇有势力,哪还敢妄谈仇家的事!我这种无知的举动,谅老侠客已经看见,已经听见,我只想着住在这种偏僻地方,不至被人发觉。只是没想到万一有人来到这里,只要一发觉就是大祸。老侠客这种热肠侠骨,我母亲是年老的人,说话有不对的地方,还是请老侠客担待。”

  这时江老太太也是脸上讪讪的,见儿子这么竭力向这位老侠客道歉挽留,立刻也想到自己小心的过分。自已是个妇人,不知道这位燕赵双侠的来历。反而看儿子的意思,素日他对人家定有个耳闻,自己这种虚言搪塞,人家哪会不多疑?倘若此人果是怀着恶意而来,自己就是不说实言,又有何用?遂也乘机向追云手蓝壁万福陪礼道:“老侠客不要与我这没有经验阅历的贫婆一般见识,我母子实在是遭逢太惨,提起来实在痛心!此时只有倚着我儿子苟活人世,惟恐人知道旧事,使我母子不能安居度日。所以任是多近的人,也不肯把我母子的身世告诉他。不过象老侠客面前,不应该也这么隐秘。小儿江杰还求老侠客破格成全,不仅我感恩不尽,就是先夫在九泉也瞑目了!”江老太大说到这,深深万福了万福,可是老泪也随着夺眶而出,江杰竟跪了下去。追云手蓝璧点点头遒:“贤母子不要多礼,我不是质气走,我实觉着我们相见的时候太迫促,我提起人家的隐事来,我自觉近于不近人情了。既然贤母子肯相信蓝某,我们坐下细谈吧!”江杰真是深信追云手蓝璧的话,随即将那两个仇家的纸牌位烧掉,自己侍立一旁。江老太太又说道:“老侠客不嫌琐渎,我把先夫遭事的情形详细奉告吧!”

  追云手蓝璧微笑摆手道:“老太太也不用说你的家世,容我先把我的忠实来意说明,再讲不迟。我的出身来历业已奉告,我们武林中拜师傅收徒实不一样。平常倚靠铺场子教徒弟为业的,你只要五官四肢健全,你拿着学金去拜他,那是极容易的事。那种武师是倚那谋生,至于你练的成练不成,他就不管了。象那么练武的,能够教出成名的徒弟来,实不容易。练武既须有名师指教,又须有刻苦功夫,还得要有天资的徒弟,这几样缺一不可,所以说求名师难,收得天分聪明,骨格坚强的徒弟也不容易。

  “我们淮阳派自开派以来,以武功闻世。凡是从淮上清风堡绿竹塘艺成出来,必须经过掌门人的亲手试验,功夫稍差一点,就不准走。好在清风堡绿竹塘各位武师,全能遵着掌门人的意思;凡是从清风堡绿竹塘出去的弟子,在江湖道上还能够令人不敢轻视。清风堡绿竹塘因为历年来保卫淮上十一村镇,没受过刀兵水火之苦,全出于两代掌门人之力。可是掌门人那里也有很好的财产,绿竹塘有很好的出产,每年除了掌门人的用度,和一班绿竹塘执事人的开销,历年积蓄下有几万金的产业。故此绿竹塘传艺收徒,绝不收徒弟的供养。遇上有资质好的徒弟,家境不好,无法尽自叫他深造,那么掌门人定要反去资助他,以便造就出昌大门户的好徒弟,将来好借他来维护清风堡绿竹塘的威名。

  “象这次随侍掌门人的甘忠甘孝,就是一个显例:他两人是掌门人的弟子,家境不怎样好,学了三年,掌门人是一心传授他两人淮阳派的武功绝技。他家中却想叫他弟兄去学商,掌门人遂令他二人的父兄到清风堡绿竹塘看守修治竹塘。他一家的生养,全可由绿竹塘完全担负。他弟兄遂能在绿竹塘安心学艺。

  “我们这次因为与凤尾帮结怨,两家各走极端,有淮阳派的门弟子,被帮匪掳进了十二连环坞,所以淮阳派掌门人决意和凤尾帮一决死亡,这才召集淮阳派的两代同门,齐聚清风堡,与凤尾帮要一拚。这才全到雁荡山,连日踏访这分水关十二连环坞的虚实。只是凤尾帮巢穴隐秘,那帮主天南逸叟武维扬,更是狡诈十分,三次寄柬邀约我们掌门人到十二连环坞践约赴会。可是我们掌门人真个来到这里,他却处处遣他凤尾帮能手,拦路邀劫,我们吃亏在这人地生疏,更不知他这分水关十二连环坞的确实所在。从昨日已经下手排搜,我们掌门人已在雁荡山两次破伏兵,已令他们连番负创。沦起来我们虽是不知他总舵隐匿在甚么地方,可是若是从水面上率众投帖,他也不能不以礼接淮阳派赴会。只为这次十二连环坞赴会,是结束淮阳派与凤尾帮的新仇旧恨,进去容易,出来只怕两家总得有一败涂地的。

  “贤母子虽非江湖道中人,也能明白,无论如何也得先察明他总舵里窝藏着多少江洋大盗,实有多少能人,手下有多少党羽,有多少帮船?虽不能详细全察明了,也得略知大概,奸量力应付。这样一来,才费了手脚。我弟兄还没与掌门人合为一路,我与舍弟历来遇事独断独行,并没与掌门人鹰爪王会面。我们原想江湖上帮匪多大声势的全见过。天南逸叟武维扬,纵然是杰出人才,也不致偌大的凤尾帮的总舵隐匿到无法搜寻的地方去。可是事情竟有出人意料的,这凤尾帮真个隐秘非常,既得天险,又凭人力。他们借着这座名胜的边山与水陆衔接之地,安下总舵。再加时陆时水,处处埋伏,所以想探察他总舵实费手脚。

  “更因为我们淮阳派中,通晓水性的没有两三人,我弟兄略识水性,可没下过真功夫,要想和匪党较量身手,实是白白的丢人。今日江边见到这位江老弟小小年纪,竟有这么精纯的水性,莫说是无师自通,就是有名师教导的,也不敢准保能练到江老弟这种境地。所以我一见之下,拿定主意,要一察江老弟的出身来历。敢情江老弟竟是天赋异禀,尤令我惊服。所以我那管甚么冒昧嫌疑,要察明老弟你是否凤尾帮中人。倘或你已为凤尾帮所网罗,只要与你接近之后,你果为血性少年,我定要尽我们燕赵双侠的力量,从恶魔手中把你救拔出来,指引你走向正途,作些磊落光明的事业。可是你我素昧平生,彼此间难免隔阂,所以我先以凤尾帮来一试,这实在愧对贤母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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