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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第二十四回 福安店群寇夜袭

  且说鹰爪王一个箭步,到了门首,把风门推开了一线,连窥察带听这个说些甚么?见进来的是个乡农模样的汉子,蓝布短衫,白骨钮子,蓝布中衣,白布袜子,十纳帮的大掖巴洒鞋;肩顶扛着一条哨码子,哨码子上有“三槐堂”三个黑字;手里拿着一条白布手巾,用它不住擦头顶上的汗。看那怯头怯脑的神情,倒很象个庄稼汉子。侠尼慈云庵主和万柳堂见鹰爪王这种注意神色,知道院中人定有来由,随也全折身在门旁穴窗察看。

  鹰爪王听那庄稼汉向店伙紧自查问,他同伙的客人住在哪间屋中?店伙告诉他,店里并没有什么同伙客人,只是这庄稼人并不信,他说是:他们是粮食客人,他们到这红土坡粜粮。他自己因为随老客去算账,所以有他伙伴来投店,说好了就住这个店,并且定规好了住上房。店伙蔼声和气的告诉他,没有这么一拨客人,人家上房住的有八九位,人家一块来的还有出家人呢。那乡下人颇有愣往上房闯的意思。听店伙说出人家还有出家人,这才把脚步缩住,向店伙说道:“呵!我几乎错怪了你。对了,刚进去的是个老姑……”底下的“子”字店伙没容他出口,推了一把道:“你管的着人家是甚么人么?老乡!我们还得伺候客人,没工夫陪你说话,你请到别处找去吧!”店伙急声厉色的往外推这庄稼人,这庄稼人把眼皮翻了翻,向店伙说道:“伙计!你这是怎么说话?俺人怯心可不怯,难道你们这店里只许住人,不许找人么?你没工夫理我,我也没拉着你的腿。脚在你的腿上长着,你不会走么?你这么说俺更不放心了,俺是死心眼,俺问不清楚,俺会挨着屋子看。反正找人没有掉脑袋的罪!”说着就要往上房闯。

  院中这两人一口角,别的店伙也赶过来,向这乡农道:“老乡!你别成心搅,已经告诉明白你,你还想怎么着?你再磨烦,别说我们可要给你活活血。”这乡下人把眼一瞪道:“怎么着?你们还要打人么?俺就不信!”有一个年纪最轻的伙计,说了声:“你不信?”砰的一拳正捣在这乡下人的肩头上。这乡农嗥的一声怪叫,把肩上扛的哨码子往地上一摔道:“好小子!真敢动手打人,反了你啦!”一边说着,这就盘辫子,意思是跟店伙非动手不可。

  这一闹,各屋的客人全出来看。柜房里先生恐怕伙计们惹了祸,忙出来喝阻道:“刘三!咱做的是买卖,别打架!”那乡下人气势汹汹,跳着脚闹,可不动手。鹰爪王在屋中微然一笑说道:“这小子是为咱们来的,不跟他‘朝了相’他绝不肯走!”说着就要推风门。万柳堂道:“他这是‘唤虎出洞’,我看偏不叫他小子称心,别出去。”侠尼慈云庵主冷笑一声道:“我们正怕鱼儿不上钩。王师兄,你就‘亮亮盘’吧!省得店家跟着遭殃。”鹰爪王微笑着一推门走了出去。

  那庄稼人果然竟借着店里先生的话一拦阻店伙刘三,气恨恨把地上的哨码子拾起,眼瞟着鹰爪王,却向店伙说:“小子不用这么横,你欺负俺乡下人,你是错翻了眼皮。小子你等着吧!回头有你的乐子。”边说边走。惹得客人全笑起来,骂这小子嘴硬骨头软。店伙刘三见鹰爪王含笑站在台阶上,刘三道:“老爷子,你看这多气人,要不是我们拦的紧,他硬要往您屋里撞。捣了他一拳,他倒痛痛快快的走了,您说他是不是不搀假的土包?”鹰爪王道:“这么说,他还是冲着我们来的。我没领他的情,倒觉辜负人家了。伙计快忙合你的去吧!这小子不定是安甚么心来的了。”鹰爪王说罢转身进屋,向慈云庵主道:“庵主!怎么样!我还老眼不花吧!”司徒谦从里间走出来,向鹰爪王道:“师傅,我在里间窗孔也看见这人了,除了说话带着点南音,别的没有甚么岔眼的地方。你老怎么能断定他准是匪党呢?”鹰爪王道:“这没有甚么,只要细心究察。他只觉着他乔扮的很像,不过他自己不知不觉中,就露出破绽来。他在院中一站,我从脚下看出他那种站法,是在船上站惯了的姿势。赶到在平地上,他改不过来了。这人既称是粜粮来的,必是本地的土著,象他这种打扮,应该胼手胝足才对。你看他手脸洁净,头面上没有一点尘垢,所以我敢断定他是乔装。”司徒谦听了十分折服。

  万柳堂道:“匪徒胆大,反倒来踩探我们的行踪,实在令人可恨。看起来还是我们太以心慈,反令匪徒们妄生恶念,敢来再捋虎须。我们倒要着实惩治他们一番,以寒匪胆。”鹰爪王道:“师弟!我看不是女屠户想要卷土重来,就是追魂叟酆伦的党羽,想来给他报一掌之仇。不过那追魂叟鄷伦,我已准知他被我震伤脏腑,他决难亲自前来。我们夜间倒得看看,有甚么出类拔萃的帮匪来试身手?”

  说话间天色已到了酉末戌初,鹰爪王跟万柳堂趁着黄昏时到了外面,把店房四周的道全踩好了。南面不算,正是街道,店东是接连着的铺房,紧挨着店房是一家诚记字号的染房,和一家油盐店,西邻是一家豆腐店。店后头紧挨着是两座民房,一所是平常的老百姓,那一所房子却住的是卖油的锅伙;院里十几个房子,却住着十几个卖油的老山东,全是单身汉没有家眷。鹰爪王和万柳堂踩好了道,把匪人适宜出入的道,以及紧挨着邻居各屋的形势,全默记好了。

  这师兄弟大致的一测度已知匪党必从哪里来,哪里走。又折回店中,把院中情形看了看,故作在院中散步。见所住的上房东西房山那儿,各有一道角门,全是两扇木板门,这师兄弟分走向里面。里边是一道小院,西跨院里是一间北房一间西房,东院是一间北房,一间东房。从北单间旁一个极窄的夹道,穿过去往北走,正是正房的后窗外。敢情这里是店房的北墙。上房的后窗下,是五尺多宽的一条夹道,靠墙根堆积着许多破旧的家具桌凳,夜间店里有打更的伙计,这里也算是更道。从东小院里进来,顺着上房的后墙绕到西边小跨院。

  夜间掌柜的分派好了,四个伙计轮流着打更守夜。可是日子一长了,伙计们难免偷懒。房后这么黑,这么僻静的夹道子,谁也不肯来了。所好者墙外就是那家住户,和那卖油的锅伙,一边是安善良民,一边是异乡人将本图利规矩买卖生意,所以历来没闹过事。掌柜的明知道伙计不肯照着规矩守夜,只是不出意外事,也不便过于严苛,这些事不在话下。

  当时鹰爪王和万柳堂从房后绕了一周,彼此全注意看了看后窗的高矮,紧紧走出小跨院。这时已近黄昏,四个店伙中有两人站在店门外,招揽过路的客人,那两个伙计忙着给各屋客人开饭。鹰爪王师兄弟这么查勘,店家竟毫没理会。师弟兄回到屋中,屋中已然点起油灯。司徒谦和傻小子左恒两人,全在里间睡得正浓,左恒还是直打鼾声,侠尼却回了厢房的单间。侠尼的六弟子修缘(即聂紫云,为万柳堂所救聂镖头之女。)自己在这个房中,把傻小子换下来的一身沾污泥衫裤洗好了,方从盆里绞干了,往椅子上晾。修缘一见义父万柳堂和师伯鹰爪王进来,倒有些不好意思,颊上立刻涌起两朵红云,好歹的把湿衫裤搭在椅背子上,低着头就要往外走。

  鹰爪王迎面上一坐,庄容说道:“修缘,你这才是侠义道的本色。本着同舟共济之义,傻小子真是天真烂漫,待人作事,一片真诚,我十分喜欢他。他也是个可怜孩子,无父无母,无兄无弟,修缘,你能这样不拘形迹,不矜持什么男女之疑,这才深合我心。千万心里别存着你是女子,他是男子,不能管他的事,心中一有界限,那倒不是我们侠义道的本色了。象你司徒谦师兄,又当别论。他既聪明,又已出师,已经能够入江湖行道。象左恒没有人来照顾,他哪能行?我们全是一家人,只要胸怀坦白,给这傻师弟帮忙,想庵主规矩怎么严,也不能说你不当吧?师弟!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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