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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哪知这道院里,竟没有匪徒的踪迹。这两条恶狗被诛,居然没被匪党发觉。双侠腾身蹿上檐头,见前面远远昏黑的半空,似涌起一片黄光。约莫这片灯光,似在南段院子内的情形,遂相继扑奔前院,越过一层院落,立刻见一片灯光浮现出来。双侠各自借东西配房的房脊障身,往下查看,只见下面是一座三合的院子,院内十分宽阔,灯光闪闪,人影憧憧。仔细一看,见下面是正房五间,房子的建筑,全是木石,绝没有平常那种砖瓦,形势很是奇怪,可是非常坚固。正房很高,五蹬石级,石级下正中是一条甬道,成泥鳅背式。

  从台阶到迎面的屏门,有十几丈长,每隔五尺,甬道砂地上竖起一支木竿,上面挑着一个纸灯笼,直到一座月洞门止。月洞门外依然是漆黑,这甬道上正有两人往里走着。那正房阶前鹄立着四名彪形大汉,全是身高力大,各提着一口双飘带大砍刀。那走在甬道上的两人,是一高一矮,全是一身夜行衣靠,背插单刀,在背后尚斜背着一个挺大的包裹。到了级前,左手一扬,口中不知说了句什么?四名匪徒立刻往两旁一撤,这两个匪徒直上了石阶走进正房。

  万柳堂跟慈云庵主往前挪了数步,往正房一查看,见正房房门宽大,原挂着一付竹帘,这时已高高卷起。里面迎门是八仙桌、太师椅,可是上面并无陈设。桌上并放着连升三级的烛台,烛影摇动,红焰吐蕊。在灯光下,左首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妇人,看年岁却有三十上下。一张清水脸儿,肤色微黑,虽是徐娘半老,丰韵犹存。头上青绢帕包头,一身青色短装,好似刚从什么地方回来的神色。这中年妇人坐在那,屋中许多匪徒都在依次的向这妇人陈说什么。最后把所携带的包裹打开来,把里面的珍饰衣物钱财,分出一份来,摆在那妇人的面前。然后收拾了包裹,才退出屋来,顺着院中的甬道,走向月洞门外面去。

  慈云庵主跟万柳堂一望即知这妇人是绿林的高手,这情形分明是坐地分赃。只可异的是这妇人竟能挟制住一班剧盗飞贼,甘心纳贡。在这河南境内,尚还没有听说有这么个女贼作领袖。这时此去彼来,约有十几拨人,全恭诚献赃已毕。这妇人蓦的向一个匪徒说了句什么,立刻打了个呵欠,站了起来。一干匪徒相继退出屋外,也有往前面去的,也有往东西厢房去的。那短装少妇在屋门内踱了几步,忽的向屋门前石阶下的四个彪形大汉一举手道:“把那个尼姑先押到东耳房看守,这点儿押到后上房,我还得细讯。”

  那匪徒们答应了一声,这四个壮汉立刻从屋里架出两人。甬道上又全有灯笼,只见这被架出来的,头一个正是碧竹庵门下,二弟子修性,后面正是司徒谦。两人全是倒绑二臂,似醉如痴,两眼紧闭着,任凭四名匪党拖架着走下石阶。慈云庵主不禁愤火中烧,亮镇海伏波剑要下去动手。万柳堂却向庵主一摆手低声道:“庵主不要忙,这个女贼路道不正。我们守在眼下,难道还怕她逃出掌握么?”慈云庵主才把镇海伏波剑还鞘,仍然隐身在屋脊后。那下面的女贼,是紧随在那四名匪徒之后。万柳堂容他们走过去,悄向慈云庵主道:“幸而匪徒从东角门奔后面,那两只死狗不致发觉。他若从西夹道走,那就不得不下手了。”万柳堂一面说,一面从后面缀着,那女贼走进东夹道,忽向前面的匪徒说道:“醉鬼刘三大概又喝醉了,怎么今夜这么紧,大黑、二黑全没放出来?这小子是紧着找死!这次再惹恼我,决不在留他。”一边说着,已走出角门。

  万柳堂跟慈云庵主听出这女贼说的,定是后园小屋中那个醉汉。这时见那女贼竟瞥着四个匪徒。先把二弟子修性押进角门旁一间小屋。跟着那两匪徒架着司徒谦径奔上房,上房里已不知什么时候掌起灯火。司徒谦被两个匪徒架进上房,那女贼也随了进去,两个匪党退出屋来,返身赶奔前面。万柳堂脚下一点,轻轻落在庭中,蹑足轻步,到了正房窗下。

  这时屋中一阵哗啦哗啦撩水之声,万柳堂心中一动,自己堂堂淮阳派侠义道,岂能窥视女流?遂一撤身,慈云庵主正在上面巡风瞭望,遂向庵主一点手,慈云庵主飘身下来。万柳堂用手向屋中一指,慈云庵主点头会意。万柳堂方要腾身到屋上给庵主巡风,看见西房上黑影一闪,万柳堂恐防是贼党前来,一拧身反蹿上东面屋顶。见来人竟也一伏身,把身形隐藏在屋脊后,显然不是贼党。万柳堂索性就轻点屋面,腾身飞纵,到了东南角,脚下只微一着脚,又飞身纵起,施展“八步赶蟾”的轻身飞纵术,连着腾跃到西房上。双掌一分,一掌应敌,一掌护身,才待猱身进击,哪知那人竟自一长身,向万柳堂低声招呼了声:“师……”底下的“伯”字没容出口。万柳堂悬崖勒马,往回用力一收,已撤出去的势子,右手骈食中二指,往自己唇上一按,说了个“噤”字。

  原来来的正是那碧竹庵的女弟子修禅,遵着庵主的吩咐,不敢稍形大意,紧避着敌踪,从后园趟进来。这时见万师伯不叫自己出声,遂仍然撤身进步,在暗影中隐住身形。万柳堂这时看了看下面,只见慈云庵主已经探窗内窥,遂吩咐修禅在上面巡风,自己也飘身落到院中,蹑足轻步,凑到庵主身旁。慈云庵主一回头,万柳堂用手指窗扇,慈云庵主摇了摇头,却向万柳堂一点手,指了指窗上,自己竟撤身过来。万柳堂明白庵主是叫自己再向屋中察看,遂移近窗前,从庵主点破的窗孔往里看时,不禁怒焰陡炽。返身想招呼慈云庵主动手,除这妖淫女贼时,只见这位侠尼慈云庵主已经飞身蹿到东角门夹道。万柳堂见庵主离开自己,不禁暗暗点头。好个侠尼,这分明是看我归云堡的门下,遇到这种关头,恐怕一个把握不住,就许失身淫妇之手。她不愿伤了我的面子,叫我自己办自己的事。

  你道万柳堂看见什么动怒,原来那屋中女贼,此时已经巧挽乌云,轻敷脂粉,蛾眉淡扫,浓点朱唇,换了一身极小巧、极艳丽的短装,绯色对襟短衫,水绿的中衣,下面的弓鞋被暗影遮住。那司徒谦此时似在昏沉未醒清楚,那女贼却端着一只细瓷茶杯,含了一口水,噗的向司徒谦的脸上喷去。万柳堂却正在这时往里张望,正赶上女贼用一条素帕给司徒谦擦脸上的水渍,万柳堂这种侠肝义胆,嫉恶如仇的人,哪看得不愤火中烧,怒眦欲裂。哪知司徒谦守身如玉,誓死不屈。正是:“淮阳门下峥嵘子,岂是淫孀面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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