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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正在功夫不大,从隔壁又过来两个年轻的渔夫,全在二十多岁的年纪,体格矫健,忙着把迎面的一张木桌案上面的食物收拾下去,跟着摆上酒饭。虽则全是乡村中粗劣食物,可是弄得热气腾腾。帮匪们在饥饿交迫之下,把平日那种视钱财如粪土、挥霍无度的情形全忘掉,觉得眼前是很难得的幸运。

  那史禄更烫了一大壶酒来给戴兴邦等每人满上一大杯。这个渔夫倒是一片豪爽,很带着江湖的气派,举着酒杯连连让酒,一连就请大家干了三杯。

  他还是照样敬酒,戴兴邦却陪笑脸向他说道:“史老哥,我们不敢多饮了,这已经过分叨扰,你老哥不必这样客气,我们平时又不喜饮酒,错非是深夜间天气太冷,决不愿意饮酒。”

  那史禄却把面色一沉,向戴兴邦道:“你这客人还算上了年岁,竟自这么一点豪爽气没有,听你这个话的意思,自己很贵重自己的身体,可是你又为什么不小心做了水鬼。你要是真做了水鬼,又哪里喝这些好酒去?想开些吧!

  “像我史禄整年在江面上和风浪作对头,保不定哪时就许做了水鬼,所以我想的开,每逢要出帆之前,我定要自己犒劳自己一顿。这席酒我当作祭席看待,倘若我这次出帆回不来,我也不冤枉了,你们哥几个何妨也想开些,万一要是活不过明天,遇不到我这好朋友,这又是酒又是饭,死后也不落个饿死鬼,为什么有酒不喝呢!”

  戴兴邦、雷震霄十分愤怒,因为他这个话说的过份无礼,可是又还不出价来。他把他自己先放在头里,没打算活下去,如今真若和他翻脸,也显得我们太以不识好歹。和他素不相识,谁也不认识谁,半夜间投到人家,得他这么款待,这也很难得了。

  戴兴邦要说话,自己又噎回去。

  雷震霄虽则一身伤痛,因为平时是个极强梁的人,强自挣扎着,却嗤嗤一笑道:“史老哥你干的这行买卖,怎么不嫌丧气?张口死,闭口死,一个人活在世上,若是时时的惦着找死,那还有什么意味?你何不痛痛快快,投入江中,省了麻烦。”

  这渔夫史禄却鼓掌狂笑道:“这位老哥我看你也是常在外边跑的人,怎么还看不出我的情形来?蝼蚁尚且贪生,人哪有不惜命的?无奈我姓了这个姓,我就算认了命。打祖宗传下来,叫我姓史,我也不能中途改姓,所以我认为我命中造定。我时时的早作提防,预备着那时大险临头,那时算着,我是决不嫌晦气。你看我姓史,未必真死的了,不姓史的人,决要自寻死路,这种人实不如我,来吧,我再敬酒一杯。”

  他拿起酒壶挨位的敬了一回酒,弄得韦天佑全有些迷离,不知这渔夫怎的会这样怪,说话疯疯颠颠,好像疯狂一样。说他是无心,他又不像。那愚鲁无知的人,怎的运败时衰下所有的遇合竟这么离奇,自己在心绪不宁,何况住宿在他家只有忍耐下去。好在这渔夫不再说些不尽人情的话了。

  韦天佑趁势向他打听道路,赶到答对出来,尤其叫这群帮匪听着心腻了。他说道:“客人怎么来的怎么回去,这是块死地,只有我打鱼的人往这里来,在这里住,别人没有到这里来的,这里叫回头岸。”

  韦天佑却哼了声:“这回头岸,回头岸,叫谁回头,叫我们回头么?我们来了就不想回去,想回去就不往这里来了。老哥,任凭多么难走天亮后我们要过去。”

  渔夫却也哼了一声道:“走到死路不回头也是把你们撞回来。”

  铁指金丸韦天佑听出这渔夫话中有刺,不由抬头目注着渔夫说道:“老哥你倒很明白,走不通的路是应该回头的,可是老哥你也忘了回头再走也没有回去的路了。这又该怎么样呢?要叫我看现在已然走到了的地方,大约就是尽头路,老哥不必跟我们弄这些个手段了,你把我们当作了没见过世面的乡愚,任凭你摆治,你要知道笼中之虎也还比野地里绵羊强的多。老哥你究竟是何居心?何妨讲个明白。”

  那渔夫这时已经撤到屋门口,向韦天佑道:“你倒看的明白听的明白,现在既到了回头岸,老客何不即早回头,过去所走的道路完全错了,现在应该明白了。长沙府有好朋友在等着你们,只要自己明白自己的事,谁又肯难为你们?先走那儿又不交朋友。”

  韦天佑哈哈一笑道:“老哥你这才够个朋友,我早看透了这步棋,不过长沙府没有我们落脚的地方,我们倒不想去了。老哥们不必过于强人所难。我现在要知道老哥们你究竟是何如人,请你亮个‘万儿’,韦天佑也好答谢你款待的感情。”

  湘江渔隐戴兴邦在先前就看出情形不对,他一直的低着头不肯发话,此时猛一抬头,向门口站的这渔夫喝问道:“朋友何必再跟我们弟兄弄这种手段!姓戴的脑子不昏,朋友你大约也是六扇门中的人,大约嘉兴府挂名当差的沈龙彪就是你老兄吧?”

  说着话,戴兴邦猛然一按桌子边,腾身而起,飞扑过来。这渔夫身躯往右一晃,把风门子撞开尺许,已经闪到门外。戴兴邦扑空了,一抬脚就把风门子踢开。

  往院中才要闯,只听得外面有人喝声:“戴兴邦你是江湖道中成名的好朋友,想再多活几天,不必硬往外闯了,这里已经早布置好等待你们自投罗网。认头打官司,决不难为你,只要不识好歹任凭你有天大本领也叫你当场毙命。”

  戴兴邦怒喊了一声:“我就不信这个。”一腾身窜到院中。脚彽下还没落稳,从篱笆门子那边,火光一闪,轰的一声,一杆抬枪轰射过来,连烟带火像雨点一般的铁砂子,从天空落下来。这杆抬枪还是没往戴兴邦身上招呼,特意示威往天空打去的。

  戴兴邦原本身上带着这种枪伤,实在已经尝到这抬枪的厉害,赶忙一翻身,仍然纵回屋中。

  这时连续着轰轰的又打上三枪来,把这几间房子完全用烟硝火药气笼罩起来,跟着外边有人高声喊道:“韦天佑,现在我们是官差,由不得自己,奉命缉捕你们归案,再若迟延抗拒,连房子一块轰击,认头打官司或者反许能逃得活命,好朋友决不会难为你们,只要再迟延那可就对不起了。”

  铁指金丸韦天佑,自己一跺脚,纵身到门口向外招呼道:“姓韦的认头归案,哥们升官发财,总算叫你们趁心如愿了。”

  这时靠东边屋角那里有人答道:“好朋友说话只是一言一句,我倒信你不会反复无常。”说话间,响起了一声铜哨,立刻在这房子的四周亮出十几支火把来,一个穿官服的武官带着四名弁勇,从门口那边先闯进来;跟着靠篱笆的四周又亮起十几只火把,这一带照耀得如同白昼。

  韦天佑一看布置的好生厉害,任凭你一身武功又哪里闯的出去。迎着篱笆门对面的草房,是八名穿号衣的官兵,两杆抬枪,枪口正对着篱笆内。靠东边隔开三四丈远,平地上也有一队官兵,架着一杆抬枪;靠西边一棵柏树,树杈子上架起一杆抬枪对着这里,不问可知房后也是照样的安排了。除了火器营官兵之外,其余的全是背弓跨箭,提着雪亮的腰刀,撒布在四周。可怪的是虽也夹杂着六、七名穿号衣的,这里就没有一个曾经会过面的人。

  这时那带兵官已经闯进篱笆门内,戴兴邦、韦天佑、海马萧麟、谭永寿、雷震霄全都各自低着头,把双手一背,任官兵过来上了绑绳。内中依着那老船户雷震霄、海马萧麟,还不肯真个认头受捕,可是韦天佑、戴兴邦决不再抗拒。

  他们也只得忍气吞声的被官兵捆绑起来,赶到押解着出了这篱笆门,往江边走。雷震霄这才知道就是当时再行抗拒,也不过是加重本身的罪名,不易逃得出手去了。除了那渔家四周所布置的再隔开半箭地,尚有第二层包围防守,直到江边树林子,全有官兵埋伏着。在这种情形下,如何会逃的开!只有自恨失招,不该被诱向这条路。

  到了江边那里早已一排的八只水师营的官船,在那等候。把那般帮匪押上船去,仍然上依着他们所逃出来的地方,从那乱石岗上翻回去。可是回来的形势就不同了,沿路上隔开十几步就有官人把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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