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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連城玉謝過「萬劫魔主」,又向龐真真厲聲說道:「今夜且讓你們僥倖脫身,十日之內,連城玉必報此仇,碎割你一身皮肉。」

  龐真真冷笑說道:「我們離此以後,是奔向『九疑山三元幫』,希望你能循此途徑趕來,但『拘魂使者』池中龍,最好隨行,我楓哥哥照樣要尋他索還今夜血債。」

  顧青楓劍眉微蹙,暗暗拉了龐真真一把,兩人遂別卻「萬劫群魔」,退出「陰風峽」外。

  龐真真訝然問道:「楓哥哥,你方才拉我一把,卻是何故?」

  顧青楓劍眉愁緊,低聲答道:「我心中感覺到有種說不出來的難過,人已支持不住,亟須覓地調治休息,故而不願真妹再與『桃花使者』連城玉多費唇舌。」

  龐真真聞言不禁大吃一驚,暗想適才「萬劫魔主」雖看出顧青楓傷勢極重,但怎的這快便發作。

  顧青楓猜出龐真真心中所想,尋一塊大石坐下,苦笑說道:「真妹,可是對我傷勢發作太快之事有些詫然不解麼?」

  龐真真點頭說道:「以楓哥哥這等功力,應該強撐也可撐上兩天,怎會當時便要發作?」

  顧青楓長嘆一聲,搖頭苦笑說道:「武學一道的內外功行,必須相輔相成,我如今便吃了外功高過內功的大虧,故而傷勢之重,超過一般想像。」

  龐真真蹙眉問道:「楓哥哥,你再解釋得清楚一點!」

  顧青楓微一定神,調勻氣息,慢慢繼續說道:「我最近從『海天劍聖』展青萍那裡學習『青萍遁劍』,從『釣鼇居士』處學習『風雲雷雨』四式,雖然劍術大進,防身攻敵的威力加強,但為了全力精研這些靈妙劍法,卻把『子午神功』的內功功行反稍荒廢!『千危谷』力拼強敵,幾度對掌,臟腑間已受震動,再加上疾馳萬里,東海求醫,內傷遂潛體內!今夜先鬥『拘魂使者』池中龍,再被『桃花使者』連城玉馭氣飛花,點了周身重穴,失血太多,陰風入骨……」

  說到此處,已難以支持,語不成聲,全身急顫,牙關更「格格」不絕地捉對廝拼。

  龐真真見狀,不禁愁急得淚流滿面,並因此處距「陰風峽」太近,深恐被「萬劫群魔」瞥見顧青楓傷勢已發,遂胡亂覓座山洞,抱起顧青楓鑽入洞內。

  身子才剛入洞,便聽到空中有兩三隻飛鳥的撲撲振翼之聲,以及「桃花使者」連城玉的口音,厲聲喝道:「龐真真,我座下『黑羽神鷲』,兩翼風雲,瞬刻千里,任憑你逃到海角天涯,十日以內,也非報今夜之仇,把你千刀寸磔,挖心瀝血不可。」

  龐真真聽得心神一顫,暗想連城玉尚能如此提氣發話,足見她傷勢遠較楓哥哥為輕,再服下「九葉紫芝汁」後,可能三五日內,便將尋來。自己雖可倚仗身邊幾件厲害之物與其一拼,但楓哥哥重病難癒,安全堪虞,豈不太以令人憂慮。

  就在龐真真心中愁慮的片刻之間,顧青楓業已由寒轉熱,全身火熱燙人,神志不清,囈語大作。

  龐真真一面思索如何療治顧青楓由於內外傷勢及入骨風寒所引發出來的重病,一面聽他喃喃說道:「紅妹,你千萬不要再忘了今年年底的『雪山』盟約。」

  龐真真心內一酸,眼圈一紅,淚珠又自滾滾而落,暗想自己對他這等癡情,顧青楓卻仍時時刻刻,只以孟紅綃為念。

  心中剛起幽怨,忽又忖道:「龐真真,你不能如此自私,楓哥哥對孟紅綃姊姊這等情愛專一,正是他比一般朝秦暮楚薄倖郎君的品格高超,令人敬佩之處。」

  想到此處,妒念便息,心頭一片清涼,忙自懷中取出一粒爹爹「翻天怪叟」龐千曉賜給自己臨危保命的「九轉返魂丹」,餵給顧青楓服下。

  顧青楓靈丹入腹,神智稍清,靠在龐真真香肩之上,感激不盡地低聲說道:「真妹,你對我這樣好法,卻叫顧青楓日後如何報答?」

  龐真真深知顧青楓積傷猛發,元氣大虧,病勢太重,雖然服下自己僅有的一粒「九轉返魂丹」,是否徹底見效,尚未可知,故而心內仍極憂慮,但因不欲使顧青楓添愁,只得強作歡顏,微笑說道:「楓哥哥,你服了我爹爹精心秘製賜給我防身保命的『九轉返魂丹』,所受內外傷勢必然漸漸好轉,趕緊不要多話傷神,自行調元養氣,我們之間的這樣情份,哪裡還談得到什麼報答之語呢?」

  顧青楓微睜雙目,目中神光極弱地看著龐真真,蹙眉問道:「真妹,你把防身保命的『九轉返魂丹』給我吃了,萬一你自己有甚災危?……」

  龐真真佯嗔說道:「楓哥哥,你怎的不肯聽話?趕快好好調元養氣,不要費神,我身邊的『九轉返魂丹』還多得很呢。」

  一面對他假言安慰,一面更在顧青楓「黑甜睡穴」之上輕輕按摩,使他倚靠在自己懷中,沉酣睡去。

  龐真真靜等顧青楓睡熟,偷偷地一診脈象,不禁芳心以內,好不淒然。因她略諳醫道,察出顧青楓脈搏極浮,真元幾竭,若非適才服了自己那粒「九轉返魂丹」,此時恐已到了魂遊墟墓的地步。

  如今照他脈的象推斷,最多僅可仰仗靈丹藥力拖延三日,便將油盡燈乾,黃泉埋恨。

  龐真真在這「懷玉山」附近毫無親友,身邊僅有的一粒靈丹,又挽救不了顧青楓的大病重傷,不由急得芳心無主,五內如焚,不敢出聲的偷偷掩泣。

  顧青楓在龐真真懷中沉沉昏睡了一日一夜,龐真真不僅哭得雙眼腫若胡桃,餓得頭暈眼花,右半身並被他壓得酸麻已極。

  驀然顧青楓寒熱又作,身上一陣發燒,一陣急顫,口中也自囈語不絕。

  一會「恩師」,一會「紅妹」,一會「釣鼇居士」,一會「海天劍聖」,但其中使龐真真聽得芳心略慰的,卻是「真真」兩字,竟也不絕於口。

  但這種虛無縹緲的抽象安慰,卻哪裡安慰得了龐真真心頭宛如刀割的實際悲傷,因為她再度為顧青楓細診脈象,發現他傷病之重,遠過估計,如今「九轉返魂丹」藥力已竭,自己的楓哥哥正煎熬著他殘餘的微弱真元,一步步走向死亡之路。

  雖說生離之苦,甚於死別,但這種眼看著懷中人兒逐漸接近黃泉,而毫無方法解救的死別之苦,卻千萬倍於一般生離。

  可憐這位「黃衫紅線」龐真真,傷心得淚已哭乾,胸前黃衫之上,所灑落的儘是斑斑血漬。

  顧青楓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上,忽然泛起一片紅暈,囈語也停,目光如線地看著龐真真苦笑道:「真妹,你那『九轉返魂丹』效驗真靈,我如今全身舒適得多,只於心頭空洞洞地有種說不出來的難過。」

  龐真真聞言,細看顧青楓兩眼,銀牙暗咬,心內奇酸,知道楓哥哥在這塵世之中業已不會勾留太久,到了精氣神將竭的迴光返照的地步。

  顧青楓又復低聲說道:「真妹,我為什麼心靈中感到一種從未有的異常寂寞?」

  龐真真湊過玉頰,貼在顧青楓腮邊,強抑悲懷,低聲笑道:「楓哥哥,你怎會寂寞?我不是始終在你身邊,未曾離開你麼?」

  ▼第十六章 妙音公主

  顧青楓親了一親龐真真乾枯慘白的香唇,目光微掃四周,劍眉深蹙,低聲說道:「這洞內彷彿不似人間?靜寂得太以可怕。」

  龐真真聽顧青楓嫌這洞內過分岑寂,方自微一凝思,顧青楓又復說道:「真妹,你唱首歌,或是唸首詩詞,給我聽聽好麼?」

  龐真真此時怎會拒絕顧青楓的任何要求,只是心中兀自思索,此時此地,應該讓楓哥哥聽激昂慷慨之詞?還是淒切纏綿之曲。

  思索未罷,顧青楓催促說道:「真妹,你想什麼?難道不肯唱給我聽?」

  龐真真暗噙血淚,低囀珠喉,偎著顧青楓的面頰,幽幽唱道:「橋影流虹,湖光映雪,翠簾不捲春深。

  一寸橫波,斷腸人在樓陰!

  游絲不繫羊車住,倩何人傳語青禽?

  最難禁,

  倚遍雕闌,夢遍羅衾!

  重來已是朝雲散,

  悵明珠佩冷,紫玉煙沉!

  前度桃花,依然開滿江潯。

  鍾情怕到相思路,盼長堤草盡紅心。

  動愁吟。

  碧落黃泉,兩處誰尋?」

  顧青楓閉目聆聽,臉上現出一片安慰的神色,但聽完以後,卻劍眉微蹙,搖頭嘆道:「真妹,你所唱的這首『竹垞詞』,雖然極好,但嫌語意淒絕。既有什麼『明珠佩冷,紫玉煙沉』,又有什麼『碧落黃泉,兩處誰尋』,難道我們竟要以此成讖,『頃刻便為千古別,人間天上兩茫茫』了麼?」

  龐真真聽得心頭一酸,不禁又是幾點珍珠紅淚,滴落黃衫,忙自設法安慰顧青楓,勉強笑道:「楓哥哥,既然不要聽這種纏綿悱惻之詞,我再喚唱一首納蘭性德的『飲水詞』吧!」

  龐真真說完又復低唱,但言為心聲,不由自主,不知不覺的,唱的仍是哀傷曲調:

  「人生能幾?總不如休惹情條恨葉!
  剛是尊前同一笑,又到別離時節!
  燈灺挑殘,爐煙爇盡,無話空凝咽。
  一天涼露,芳魂此夜偷接!

  怕見人去樓空,柳枝無恙,猶掃窗間月。
  無分暗香深處住,悔把蘭襟親結!
  尚煖檀痕,猶寒翠影,觸緒添悲切!
  愁多成病,此愁知向誰說?」

  顧青楓靜靜聽完,果然訝聲問道:「真妹,納蘭性德盡多好句,你怎麼仍舊要唱的這種令人腸斷之聲?莫非你看出我們之間有什麼不祥徵兆,才如此傷心不禁麼?」

  龐真真哪裡能照直相告顧青楓,說他已到迴光返照,即將奄化的地步,只好銀牙一咬,又自唱道:

  「壯歲旌旗擁萬夫,錦襜突騎渡江初,
  燕兵夜捉銀胡虜,漢箭朝飛金僕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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