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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第十五章 雲霧隱約顯仙子

  悟非大師不肯伸其空空妙手,營救離垢書生司馬彥,但一聽孟香嬋慘死,不免傷心垂淚,司徒潞用點穴手法,將其制住,只見僵立一旁,依然兩行情淚,順頰而下,滴在僧袍之上。

  聶小冰在旁看得過意不去,遂向司徒潞叫道:「司徒姊姊,悟非大師肯不肯再向江湖伸手,應該有他的自主之權,姊姊何必如此?且把他被點穴道解開了吧!」

  司徒潞臉色一冷,沉聲說道:「小冰你不必管,我所點穴道,無論歷時多久,也不會傷人,我更不希罕非要他幫我們去偷東西不可,但必須好好教訓他一頓,既出掉適才憋在心頭的一口惡氣,也讓這位自以為了不起的小禪師,懂得一些無論是釋家、道家,抑是儒家,都必須共同遵守的做人真諦。」

  話完,便向那位耳能聽、目能見,就是身不能動,口不能言的悟非大師,冷笑說道:「小禪師,我在告訴你『見性庵主』孟香禪的噩耗之前,你還自詡『喜、怒、憂、懼、愛、憎、欲』等塵俗七情,均已對你無涉,但如今你這濕透袈裟的兩行情淚,卻是從那裏來?」

  悟非大師只能聆聽,不能答話,臉上那副神情,彷彿更為尷尬。

  司徒潞目光異常冷峻地,盯在悟非大師臉上,繼續沉聲說道:「儒家講究入世,要以一身經濟,富國救民,連原講究出世的釋家道學,也必須把外功修積完畢,方能天君無咎地歸諸寂滅羽化!至所謂『修積外功』,也就是他們在出世離群之際,仍然忘不了入世利群本質,你就拿你師傅大智老禪師來說,禪理修持及武功造詣,比你何止高明十倍,他也還不是照樣雲遊天下,助弱扶傾,願以無邊佛力,普渡眾生,直等深感業已問心無愧,盡了做人職責,然後才隱居古洞,得證真覺。」

  說到此處,語音微頓,目光森厲如刀地,狠狠盯了悟非大師幾眼,又復冷笑揚眉道:「如今談到你這位悟非大師,在未出家前,不過是位具有空空妙技的蓋世神偷,對於社會人群,雖然害處不大,卻無甚功德。出家以後,又是這般故作清高的自詡為四大皆空,七情不染,我真不知道你是否體會得出你師傅大智老禪師,把你渡入佛門,賜名『悟非』之意?」

  悟非大師此時幸虧身被點穴,難動難行,否則那裏還抬得起頭?站得住腳?簡直要想尋個地洞,鑽了下去。

  司徒潞臉罩嚴霜,繼續說道:「大智老禪師渡你出家之意,是要你勘透名利,莫再為禍人群,賜名『悟非』之意,是要你痛悟前非,亟謀有所贖罪,要知道僅僅『惜非』,則悟縱能悟,非仍是非,根本無一用處。必須以今日修持,抵消昨日孽累,等到修持完滿,孽累齊消,才有資格心安理得,拈花微笑,證果超凡,乾乾淨淨的去往極樂西天,在如來世尊座前,合掌低眉,唸上一聲『阿彌陀佛』。」

  司徒潞越說越覺精微,居然連聶小冰也聚精會神地,靜聽妙諦。

  司徒潞講得口渴,遂取出身邊所帶美酒飲了一些,略為潤喉,繼續看著悟非大師,冷然道:「倘若僅知悟非,不知贖罪,並曲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奧旨,則大盜兇人,齊翻貝葉,神奸巨惡,同唸彌陀,崇高乾淨的三寶佛門之中,豈不成了納垢藏污的罪孽淵藪?」

  聶小冰聽到此處,含笑叫道:「司徒姊姊,你所說必須問心無愧,方能超然世外的人生真諦,確實精微!但應該先替悟非大師,解除被點『啞穴』,使他可以開口說話,或是甘心認錯,或是有所答辯才對!」

  司徒潞搖頭笑道:「冰妹,我只要他聽,不要他辯。這不先替他解開穴道之舉,是特意為他留些面子,不使這位畢竟與我們有點香火因緣的悟非大師過份的難堪,否則他早已愧懣萬分,抱頭鼠竄而逃,那裏還有福氣聽完我所說妙諦?」

  語音一頓,玉面凝霜,目光冷注悟非大師,沉聲說道:「小禪師,司徒潞言盡於此,我記得方才你有:『未著袈裟我是人,袈裟一著絕凡塵。只從經卷求心靜,不向江湖把手伸』之語,但其中含意,太以淺薄,如今我且略為替你改上幾個字兒,權當臨別之贈!」

  司徒潞話完,臉上寒霜盡祛,換成了溫熙沖朗的滿面神光,笑靨微開,曼聲吟道:「未著袈裳你是人,袈裳雖著未離塵。靜心原應求心盡,洗手先須把手伸!」

  吟聲一了,屈指遙彈,替悟非大師解開被點穴道,但卻絕不再向他答話,只是挾起「天龍霸主」朝元和尚,與聶小冰姊妹二人,手拉手兒地,衣袂輕颺,飄然而逝。

  聶小冰芳心好不惑然,一面與司徒潞攜手同行,一面卻訝聲問道:「司徒姊姊,你這一番訓誡,分明業已訓得那位『妙手郎君』游天樂所變成的悟非大師,宛若佛光照頂,靈竅大開,必願隨同我們,重入江湖,以求盡心靜心,伸手洗手地贖罪懺非,卻為何又不再對他理會?」

  司徒潞一離開悟非大師所居洞口,便把腳步放慢,向聶小冰微笑說道:「冰妹武功極高,江湖經驗卻嫌太弱,今後務必對這方面上,多下一些功夫,否則任憑你藝比天高,有時也會敵不過險詐鬼魅。」

  聶小冰因有「玄陰古洞」的前車之鑒,故而深知司徒潞所說,具有至理,遂柳眉微揚,含笑問道:「司徒姊姊,我剛才的那些話兒,不該問嗎?」

  司徒潞搖頭笑道:「不是不該問,而是不必問。」

  聶小冰見司徒姊姊在今日居然滿口禪機,不禁苦笑一聲,皺眉說道:「小妹根器鈍拙,難解靈光,司徒姊姊不要再對我打甚禪機,我聽不懂你這『不是不該問,而是不必問』的語中涵意。」

  司徒潞失笑說道:「這不是什麼禪機,因為我敢斷定,不等我們走出這座山峰,那位悟非大師,定然合掌低眉地,已在前途相待。豈不是不必問我為什麼不再理會他了嗎?」

  聶小冰「哦」了一聲說道:「司徒姊姊,你有如此自信?」

  司徒潞微微一笑,點頭道:「我自然有此自信,這自信是從悟非大師那兩行濕透袈裟的情淚而來,冰妹懂得了嗎?」

  聶小冰被司徒潞這樣一點,也就恍然大悟,點頭含笑說道:「我懂得了,悟非大師對於『見性庵主』孟香嬋,舊情仍深,定會跟來探聽孟庵主究竟已否遭劫?」

  話方至此,一聲清宏佛號,起自前路林中,悟非大師神情瀟灑,自林中緩步走出,向司徒潞合掌當胸,微笑說道:「司徒公主,你這次卻料錯了,悟非早知孟香禪未遭劫數,此來只是被你『靜心必先盡心,洗手原應伸手』的妙旨點悟,願意追隨左右,為衛道降魔大業,貢獻所能,略贖孽累而已。」

  聶小冰見他果在前途出現,遂含笑說道:「悟非大師,你倒跑得真快!」

  悟非大師尚未答話,司徒潞已先向聶小冰含笑說道:「我早在『雲夢爭奇會』上,看出他輕功極俊,何況久居此地,必有捷徑可抄,故而一離洞口,便故意放慢腳步,好等他趕到前途相待。」

  悟非大師喧了一聲佛號,搖頭笑道:「司徒公主事事高明,貧僧由衷欽佩。」

  司徒潞笑道:「你已經佩服了我,如今該我佩服你了。你是怎會知道『見性庵主』孟香嬋未遭劫數?」

  悟非大師模仿司徒潞的口氣,伸出三根手指,揚眉笑道:「我有三大理由,每一個理由都足以證明,孟香嬋未像司徒公主所說那般葬身火窟。」

  司徒潞看了聶小冰一眼,失笑說道:「冰妹,人就是這般奇妙,頃刻聰明頃刻笨,各人頭上一方天。適才我賣盡聰明,如今卻又被悟非大師這三大理由,裝入了悶葫蘆內!」

  聶小冰微笑說道:「司徒姊姊絕世聰明,不妨鑽鑽這悶葫蘆看?」

  司徒潞搖頭笑道:「悶葫蘆會和牛角尖一樣,使人越鑽越深,我應該能屈能伸,向小禪師低頭受教。」

  說到此處,居然也合掌當胸,恭恭敬敬地,向悟非大師低眉說道:「司徒潞靈光忽昧,難參妙旨,敬請小禪師賜與當頭一棒,把悶葫蘆為我擊破。」

  悟非大師真被這位刁蠻透頂的「重光公主」司徒潞,逗得忍俊不禁,失笑說道:「第一點理由是你我均係性情中人,倘若孟香嬋真遭劫數,司徒公主決不忍心在向我傳告噩耗之時,還那樣面帶訕笑。」

  司徒潞點頭說道:「你這第一點理由,可以成立。由此可見,畢竟我的說謊功夫,不太到家,才有了這種漏洞。」

  悟非大師微笑說道:「第二點理由是『無為仙子』歐陽絮智慧奇高,武學蓋世,只要她未曾一同燒死在『見性庵』中,決不會聽任孟香嬋獨遭浩劫。」

  司徒潞聽得微笑說道:「你這第二點理由,也想得不錯,但我要告訴你一句老實話,就是歐陽絮與孟香禪二人,如今確實生死不知,下落不明,那座『見性庵』,也確實已被姬玉城、姬綠綺舅甥,放了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

  悟非大師聞言之下,毫不動容,只唸了一聲佛號,神色安詳地,微笑說道:「不僅『無為仙子』歐陽絮的武功智慧,足以解決所遭遇的一切困難,用不著我替她耽憂。連孟香嬋的生死下落,我也不必替她掛慮。」

  司徒潞訝然問道:「歐陽仙子的武功才智,委實太高,不替她耽憂,還有可說。但孟香嬋卻無甚禦劫降魔之力,你對她也不加掛慮的這種信心,卻是從何而來?」

  悟非大師依然神色自若地,合掌當胸,笑聲答道:「貧僧這種信心,是從我那第三點理由而來。」

  司徒潞秀眉微揚,含笑說道:「小禪師的這第三點理由,定然深妙絕倫,司徒潞願聞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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