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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这极小差别,是一颗痣,白瑾在右颊嘴角上方,有一颗黑色的美人痣,这白衣书生颊上没有“黑色的美人痣”,却在两眉之间,长着一颗足有黄豆大小的朱砂红痣。

  白衣书生到了桌边,向那黑衣大汉道:“尊驾不要生气,我说你笨,是觉得你问得太不聪明,棺材除了盛殓尸首以外,还会有别的用么?”

  黑衣大汉挑眉说道:“据我所知,这金棺作用,尙可‘埋名’……”

  白衣书生把两道长飞入鬂的剑眉,挑得比黑衣大汉更高,冷冷接道:“弱者才用来‘埋名’,强者却用来‘装尸’,可以把什么‘三尸七魄’,都一一装了进去!”

  黑衣大汉闻言一震,目闪厉芒,盯着白衣书生道:“这位朋友的口气不小,居然不把‘三尸七魄’看在眼中?”

  白衣书生哂然道:“尸居余气,魄乃余魂,只要胸中有满腔正气,对这些魑魅魍魉,有何畏惧之处?”

  黑衣大汉狞笑道:“好心胸,好魄力,此处离‘三尸七魄,心瞻俱寒’的‘六诏山阴风峡棺材坪’,已不甚远,但望朋友们能一路平安……”

  话完,把手略拱,与其他三名黑衣大汉,一齐退出酒店。

  白衣书生见四名黑衣大汉一齐退去,遂转过身来,向夏侯平抱拳含笑道:“尊驾风神俊逸,令小弟极为仰慕,请敎高名上姓?”

  夏侯平正想与对方结交,站起身形,含笑说道:“小弟夏侯平……”

  五字才出,那白衣书生便“哎呀”一声,从一双俊目之中,闪射出惊佩神色笑道:“想不到,想不到在这滇边小镇、竟会遇见我心仪已久的江南大侠……”

  夏侯平笑道:“夏侯平浅陋技薄,那是江湖中好事之徒,所赠虚名,请敎仁兄,是否姓白?”

  白衣书生微退半步,面带惊容问道:“夏侯大侠,我们风来水上,云度寒塘,彼此是江湖初识,你……你怎会知我姓氏?”

  夏侯平道:“小弟因白兄与我一位姓白旧交,有虎贲中郞之似,故而冒问一声,不料……”

  白衣书生不等夏侯平再往下说,便自接口道:“夏侯大侠,你那位白姓的旧友,是男是女?”

  听他这样一问,夏侯平便猜出眼前的白衣书生,可能与白瑾颇有关系,遂应声答道:“她是一位绝代红妆,来目峨嵋的侠女白瑾,但不知白兄台甫,怎样称谓?”

  白衣书生又是一声“哎呀”,扬眉笑道:“巧极,巧极,我叫白瑜,白瑾是我姊姊,难怪夏侯大侠会猜出我姓白,我与姊姊是一胎孪生,长得极为相像呢……”

  说至此处,又目注夏侯平急急问道:“夏侯大侠,我姊姊呢?她在峨嵋随师,我在天山习艺,此次艺成下山,若非听得‘六诏山’中,出了什么‘金棺’之异,想探个究竟,业已前往峨嵋,找姊姊了。”

  夏侯平听白瑜问起白瑾,不禁心中一停,悲愁之情,立现神色。

  白瑜是位反应灵敏之人,悚然一惊,失声问道:“夏侯——你既是我姊姊好友,我应该亲近一些,叫你夏侯大哥,大哥为何面现忧容,难道我姊姊有甚灾厄病痛么?”

  夏侯平长叹一声,先招呼店小二添加杯筷酒菜,然后向白瑜苦笑说道:“瑜弟且请坐下饮酒,听我细说,这话儿长得很呢,要从天下武林英豪,群聚,‘碧鸡’,互争各项功力,‘天下第一’的那场武林大会说起……”

  白瑜看出夏侯平说话时,俊目中已转泪光,不禁一面坐下,一面皱眉说道:“我姊姊不至于有太重大的灾厄吧?因为她功力极高,她是‘红叶馆主’的衣钵传人……”

  夏侯平叹道:“瑜弟,在我说明事件经过以前,你应该对我先把称呼改上一改……”

  白瑜说道:“怎样改呢?我叫你‘夏侯大哥’,难道是不够尊重,还是不够亲热?”

  夏侯平苦笑道:“够尊重了,但确实还不够亲热,瑜弟应该对我改称‘姊夫’。”

  白瑜闻言,先是一怔,但立即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向夏侯平举杯笑道:“恭喜,恭喜,小弟远居天山,竟不知姊夫和我姊姊何时成的嘉礼?”

  夏侯平摇头道:“我们名份虽定,却尚未成礼,瑜弟请看,你应该认得这件东西……”

  边自说话,边自将那粒“冷霜丸”取出,放在掌上。

  白瑜目光一注,立即点头说道:“我当然认识,这是我姊姊师传至宝,片刻都不肯离身的‘冷霜丸’嘛!”

  夏侯平想起断肠情事,忍不住语音悲抑地,含泪说道:“瑜弟有所不知,这粒‘冷霜丸’,便是你姊姊遗留世间的唯一物品……”

  白瑜听到“遗留”二字,业已脸色大变,等到夏侯平说至“唯一物品”时,手儿一颤,酒杯落地,泼得白衫尽湿!

  夏侯平命店小二换了酒杯,便对白瑜娓娓陈述。

  他不厌其详,由“碧鸡大会”与白瑾风萍相处说起,直到“耕云小筑”中销魂死别,一火成灰为止,说得字字真实,一字不漏!

  白瑜起初是满面泪痕,但等静静听完,神情反略为镇定,举袖拭泪,向店家又要了四只酒杯,连同先前两只,一齐斟满。

  夏侯平道:“瑜弟,是要祭奠你白瑾姊姊……”

  白瑜摇头道:“不是,此时祭奠,我姊姊泉下怎安,要等我把‘百忍阴刀’焦一真斩首挖心……”

  夏侯平剑眉倏扬,目注白瑜叫道:“瑜弟不可,你要把焦一真,留给我用‘冷霜丸’来手刃,不能令我对你姊姊含恨终身!”

  白瑜不加置辨地,举起第一杯酒儿,向夏侯平正色说道:“姊夫,这第一杯酒儿,我敬你对我姊姊生死不渝的真挚情意!”

  夏侯平举杯饮酒,但却愧然一叹道:“瑜弟这样说法,令我太惭愧了!若论情意,你姊姊对我真是天无其高,海无其深……”

  白瑜摇手道:“不然,生前,互相用情易,死后,单独用情难!姊夫在绝无旁证之下,竟公然承认,并珍惜这段爱情立誓要与我姊姊结庐伴墓,终身鳏居,委实太以难能可贵,值得我向你敬上一杯……”

  夏侯平凄然叹道:“这是我的责任……”

  一语才出,便被白瑜打断话头,指着所斟的第二杯酒儿说道:“不对,姊夫可猜得出我是为了何事,敬你第二杯么?”

  夏侯平茫然摇头,白瑜举杯说道:“这第二杯酒儿敬毕,我要改回称呼,不叫你‘姊夫’,仍叫你‘夏侯大哥’,也叫你明瞭你适才所说的‘责任’二字。”

  夏侯平有点不解其意地,惶然问道:“瑜弟对我要改称呼?这……这是何意……”

  白瑜倒是说改就改地,正色说道:“夏侯大哥,我要请敎一声,对于死者的真挚敬意,是香花供果?是能设法了却死者心愿?”

  夏侯平毫不思索地,应声扬眉答道:“那还用问?自然是后者重于前者,香花供果,不过是形式点缀而已。”

  白瑜点头道:“答得好,也答得对,但既然如此,夏侯大哥为何不遵重我姊姊遗言?她临终之前,是要你了结这段情缘,另外娶妻生子,接续夏侯香烟,发挥一身所学,卫道降魔,济救民物,不是要你结庐伴墓,终身鳏居,在那‘耕云小筑’峰,埋却铮铮侠骨!”

  夏侯平苦笑一声,向白瑜摇头叹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瑜弟年纪还轻,你不是过来人,你不了解泪已流干,心已碎尽的其中滋味,重波古井,又能起多少涟漪?何况更有谁能向我这业已闭死锁紧的心扉之中,投进半丝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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