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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嚴慕光本是有心而來,要想探陰素梅底細,及這位「幽靈鬼女」,究竟有多麼狠毒厲害。

  誰知他無論在陰素梅的容貌、武功,甚至雙目神光,一切舉止之上,均發現不出有絲毫邪惡成分!

  連他意料中的銷魂陣仗,脂粉關頭,都未見絲毫施展!

  第七日的夜間,陰素梅因事暫回所居石洞,留下嚴慕光獨自一人,在梅林之中,對月飲酒。

  嚴慕光飲了半杯「冷玉香露」,見梅林積雪,反映月華,便隨意抬頭,向空中看去。

  冰鏡懸空,蟾華散彩,長空一碧如洗,萬里無雲,越發顯得月色佳絕!

  嚴慕光又復斟了一杯美酒,目注明月,口中吟道:「萬古留圓相,三生證淨因……」

  才吟兩句,心中忽然機伶伶地一個寒顫,暗想自己到這祁連山冰魂谷之際,月僅如鉤,怎的一轉瞬間,冰輪竟滿?

  原來他於悽愴悲苦的心情之下,突遇知音,以致在與陰素梅纏綿溫馨的談笑之間,忘卻時日!

  如今,既見月圓,細一屈指,方知自己已在「冰魂谷」中,住了七日!

  嚴慕光驀地一陣耳根發熱,暗忖自己彷彿又復跌落在陰素梅的情網之內。

  陰素梅雖然和婉溫柔,看不出絲毫淫蕩兇惡之狀,但一來對方名列「世外八兇」,總算旁門巨憝,二來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彼此究竟相交太淺,不宜發生過深情感!

  想到此處,綺念頓消,決心向陰素梅告別,回轉北嶽恒山冷竹坪,向恩師「冷竹先生」查一溟,訴說一切遭遇,聆恭訓誨,從此專心苦習神功,摒除一切魔障!

  嚴慕光主意剛剛打定,陰素梅便恍如天上神仙,凌波緩步般,姍姍走來,向嚴慕光含笑說道:「嚴兄,今夜月色,好得很呢,你成了『獨酌無相親』,可曾『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麼?」

  嚴慕光本想立即告辭,但見了陰素梅的絕代容光,及聽了她的嚦嚦鶯聲以後,卻那裏說得出口?只是微笑說道:「陰姑娘,你這冰魂谷景色,確實清幽絕俗……」

  陰素梅接口笑道:「佔『清』字易,佔『幽』字難,佔『絕俗』二字尤難,有了嚴兄這四字品題,越發生色不少!」

  嚴慕光囁嚅說道:「陰姑娘,我想……」

  ▼第七章 箇郎何處去 苦煞儂找尋

  陰素梅秀眉微揚,嬌聲問道:「嚴兄想做什麼?」

  嚴慕光強抑情懷,盡量使語音柔和地,緩緩說道:「我來此叨擾,瞬已七日,想……」

  他尚覺不便出口之際,陰素梅已「哦」了一聲,妙目凝光地,看著嚴慕光幽幽地問道:「嚴兄是想走麼?」

  這六個字兒,在平平淡淡之內,蘊含了無限幽懷,聽得嚴慕光也自黯然傷神,苦笑無語!

  陰素梅見狀,淒然一笑說道:「天下原無永遠不散的筵席,嚴兄既然想走,陰素梅也不便強留,但可否明日再行?我們今宵共作長夜之飲!」

  嚴慕光見陰素梅說話時那種分明目中業已淚光亂轉,卻拼命如以控制,不使流下淚來的淒惋神情,委實不忍輕言別離,但轉念一想,再若糾纏下去,必將兩誤,遂只好強把淒迷情緒,化作鐵石心腸地,點頭笑道:「陰姑娘說得好,我們一番遇合,即將別離,理應坐對星辰,遣此長夜!」

  陰素梅端著一杯「冷玉香露」,望著中天皓月,幽幽一嘆,低聲吟道:「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嚴慕光知她心中難過,但又無詞可慰,遂隨口含笑問道:「陰姑娘喜歡玉谿生李商隱的詩麼?」

  陰素梅嘆道:「怎麼不歡喜呢?李商隱最善言情,體貼入微,你看他以『碧海青天夜夜心』七個字兒,便說盡了月殿仙人的芳懷幽緒!」

  說到此處,語音微頓,伸手指著天際星河兩側的牛郎織女雙星,向嚴慕光苦笑說道:「嚴兄,你看織女牛郎,隔河相對,金風玉露,才一相逢,為什麼天上人間都是一樣的別離多,歡會少呢?」

  嚴慕光聞言,自然明白陰素梅是在藉詞寄意,把她和自己,比作了織女牛郎,心中也感覺一陣淒涼,想了一想,勉強笑道:「陰姑娘,古人說得好:『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只要真正能兩情相洽,兩意交投,會少離多,亦無大礙!」

  陰素梅聽他這樣說法,妙目之中,淚光盈盈地,含笑說道:「嚴兄,我們明晨分別以後,能不能也效法牛郎織女一般,在每年的金風玉露之時,定期相會?」

  嚴慕光因對方語意之中,情分越來越深,心頭上感覺一種說不出來究係惶恐驚懼,抑或纏綿悱惻的滋味,連連點頭,低聲答道:「當然可以,我們既欲效法牛郎織女,經年一會,就定七夕為期便了!」

  陰素梅淒然一笑,含淚吟道:「淚濕羅巾盼望秋,秋來織女會牽牛……」

  嚴慕光也感觸無窮地,接口吟道:「仍當了卻恩仇事,散髮江湖獨棹舟!」

  陰素梅苦笑說道:「嚴兄,你這『散髮江湖獨棹舟』之句,雖然曠達,未免淒涼,可否改成『結伴江湖共棹舟』呢?」

  嚴慕光淒笑不語,舉杯相邀,與陰素梅乾了一杯「冷玉香露」!

  陰素梅放下空杯,緩緩說道:「嚴兄,唐代大詩人中,我除了李商隱外,還喜歡白居易,你看他把唐玄宗思念楊太真的心情,描寫得多麼深刻?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說到此處,語音哽咽,業已忍不住地,把滿眶情淚,一齊流落,弄得胸前衣衫,一片狼藉!

  嚴慕光頗想向她安慰安慰,但又不知應該說些什麼話兒,只得也自欷噓欲絕地,接連飲盡了好幾杯「冷玉香露」!

  陰素梅帶著滿面淚痕,手指天上星河,又向嚴慕光幽幽說道:「嚴兄,我這祁連山冰魂谷內,雖沒有遲遲鐘鼓,但卻有耿耿星河,但等天光一曙,我們便將黯然分袂,要期待金風玉露的七夕之時,才能重會的了!」

  這些話兒之中,所含的情意是多麼幽傷?多麼淒婉?那裏像是出於陰素梅這等身懷絕技,叱吒風雲的紅粉魔頭口中?簡直像是一位弱質堪憐的春閨少女,在向心上檀郎,低訴誓語!

  嚴慕光天生情種,那裏禁得起如此纏綿?何況獨飲已久,方才又連盡幾杯,也復微有酒意,自然真情激動,一雙英雄俊目之內,射出憐憫與愛慕的交雜光輝,凝視著身邊這位宛如梨花帶雨般的哀怨佳人,竟欲打消去意!

  陰素梅又復幽幽一嘆,搖頭垂淚說道:「嚴兄,這天光能不能不會曙呢?因為天光一曙,你就要走,便成了獨處寒山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鎮日鎮夜啃嚼相思,苦盼金風玉露的可憐人了!」

  嚴慕光無法再復矯情,伸手握住了陰素梅柔荑玉腕,低聲說道:「梅妹不要悲傷,我不走了!」

  陰素梅驚叫一聲,撲入嚴慕光懷中,喜出望外地,含淚仰頭叫道:「嚴兄,你叫我梅妹,我怎樣稱呼你呢?光哥哥?不好聽,慕哥哥?不順口!嚴哥哥似乎又嫌生分。」

  嚴慕光撫弄著陰素梅的如雲秀髮,含笑說道:「梅妹,你隨便叫我什麼都好!」

  陰素梅眨著兩隻睫毛上猶掛淚珠的大眼,微笑說道:「我想起來了,你的外號是『玉笛金弓神劍手』,我叫你『玉哥哥』,不是順口很好聽麼?」

  嚴慕光聽得不禁啞然失笑!

  陰素梅又復含笑問道:「玉哥哥,你為什麼又不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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