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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三嫂呢?”

  “她走了,她们都走了。”

  “这老贱狗!哼!你还不快去找银子?”

  “官人……”

  “你去不去?”他一把抓起她的发髻厉声问。

  她怀中熟睡的小珂被惊醒了,大哭了起来。

  “啪”一声响,他一掌把小珂打得哭声更猛,咒骂道:“哭衰哭败,再哭打死你这小畜生。”

  心芝紧紧地抱住小珂,尖叫道:“官人,你怎么打他出气?你……”

  他勃然大怒,抓住心芝的发髻一拖,拖出大环椅向后一扫,母子俩跌成一团,小珂的哭声惊天动地。

  “我出去找钱,回来再收拾你。”他恨恨地说,出厅便走。

  “天哪!”心芝椎心泣血地伏地痛哭。

  刚降下阶,他脸色大变,骇然止步。

  院门不知何时打开了,院门口人影出现,冯大爷背着手踏入花径,后面带了四名打手,远远地便看到他了。

  他正想溜走,冯大爷已桀桀大笑道:“江老弟,你果然搬到此地来了,听人说你已来了一年多,如果不亲见,我还不相信呢,我冯大爷真是孤陋寡闻,真不好意思。不过,女婿常年住在岳家,毕竟大逾常情,也难怪在下不知就里。怎么,要出去?”

  江怀忠硬着头皮迎上,谦卑地说:“小的正要出去张罗银子,大爷请里面坐。”

  冯大爷一面走,一面打量四周荒芜了的亭园,摇头道:“令岳这座心园,格局不俗,可是无人整修,多可惜哪!老弟,我已经去拜望过温老大爷。不是我说你,你这人做事未免太荒唐,既然已经将宅院卖断了,而且已将一千两的银子花光了,怎能又将房屋转押呢?老弟,你的麻烦大了。”

  说话间,已踏入厅门。

  心芝母子见有客人光临,正忍悲含泪向内堂退去。

  冯大爷一怔,叫道:“这位是江娘子么?请留步,在下有事相商。”

  心芝仍在后走,江怀忠大喝道:“回来!站在一旁。”

  心芝久慑他的淫威下,打了个冷颤,站住了。

  冯大爷在主客位上落坐,堆下笑道:“江娘子,请坐。在下姓冯,与尊夫是好友,请勿见外,坐下来谈谈。”

  心芝像一头在饿狼注视下的小羊,惊惧地问:“冯爷,拙夫的事,冯爷知道么?”

  “知道,知道,江娘子,坐下谈。本来,这件事在下也深感为难,这五千两银子,并不是在下一个人的,只不过以在下出面而已……”

  “哦!原来冯爷是……是债主。”

  “咦!尊夫不曾告诉你么?”

  江怀忠苦笑道:“妇道人家,告诉她有何用处?”

  冯大爷的目光,不住在心芝浑身上下转。

  心芝虽双目红肿,神色憔悴,但五官秀丽,肌肤白净,有一股出俗的气质与风华流露,伤心之余,流露出的楚楚可怜风韵,似乎更为动人与引人怜惜。

  他眼中涌起阴险贪欲的笑意,说:“江老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夫妻本是一体,做妻子的怎能不替丈夫分忧?一个人办事总没有两个人容易,是么?明天是最后期限,老弟是否已筹措停当了?”

  “冯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心芝强打精神问。

  冯大爷堆下一脸奸笑,说:“事情是这样的,前天晚上,尊夫赌性大发,与几位朋友在荡湖船上的小桃红香闺中,酒后一场豪赌,尊夫不幸连战皆北,一口气输掉了五千两银子,事后无钱付现,立下了押屋契,言明三天内如不付钱,房舍即行押断,当夜尊夫在小桃红处住宿,一夜风流,第二天他就赖账,江娘子,要知道这五千两银子是六个人的,由在下出面负责垫支并负责追讨,尊夫这一赖账,岂不是令在下为难么?今早在下从新城内的温老大家中来,已查明尊夫南湖南岸的江家产业,确已在六天前以一千两银子卖断了。这一来,我看尊夫除了以命还债之外,恐怕已经别无他途了。俗语说:父债子还,夫债妻偿。江娘子,即使他死了,你恐怕也脱不了身的。”

  心芝只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冯大爷一蹦而起,上前急扶,怜惜地说:“江娘子,保重要紧,千万……”

  “不要碰我!”心芝厉叫。

  “哇……”小珂惊惶地大哭大叫。

  冯大爷被她疾言厉色所惊,赶忙放手,讪讪地说:“江娘子,在下并非有意前来迫债,只是作不了主,钱是六个人的,在下的一份可以不要,但……”

  “明天,我……我会设法还债的。”江怀忠惶恐地说。

  “那就好,明天在下何时前来取银子?”冯大爷笑问。

  “这……”

  “不是在下不信任你,万一你走了,在下担不起风险,因此在下派四个人在此,两人跟着你去筹措银子,两人看守人你的家小。请注意,这几位朋友也担了天大的风险,也许脾气不太好,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老弟休怪。”

  江怀忠确是打主意溜之大吉,这一来,他出走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惶然地说:“冯大爷,不要派人跟着好不好?我不会逃债,大不了……”

  “大不了把命豁上,对不对?阁下,你千万不可做出愚蠢的事来。在下告辞了,希望你好好利用这一天的期限。”

  江怀忠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弄到五千两银子,脸色泛青地急叫道:“冯大爷请等一等,这座心园给你好了。”

  冯大爷摇摇头,说:“心园距城太远,又建在村中,谁要?我要你那座湖滨的宅院,你可以去找银子向温老大爷赎回来,千余两银子也就够了。”

  其实他对心园十分满意,想要得紧。

  四名大汉衣下皆露出短刀的刀鞘,大马金刀地往大环椅上一坐,一个叫道:“江怀忠,咱们早餐还没有着落呢?你是不是准备让咱们喝西北风?”

  江怀忠打一冷颤,向心芝叱道:“懒婆娘,你还不去准备吃食?”

  ***

  近午时分,两大汉跟着他到了城北的温老大爷家中,恳求温老大爷让他赎回宅院。温老大爷早已接到警告,推说已经转卖给别人,卖价是三千两,买主目下已到杭州去了,何时返回不得而知。

  他完全绝了望,除了自杀,他别无他途。

  他到了放鹤洲冯家,要求冯大爷宽限三日。

  但是冯大爷不但不肯延期,更限定明日午正时分登门讨债,如果无钱交款,便须将人带起处死。

  这一天,心芝像是处身在恶梦中,她在佛堂祷告,希望乃妹赶快返家。

  第二天一早,江怀忠又到了冯大爷的家中。

  两名大汉自然也回来,寸步不离。

  他涕泪交流向冯大爷磕头苦苦哀求,哀求放他一条生路,他已完全屈服了。

  冯大爷有一副铁打的心肠,根本不加理睬。最后是师爷出面打圆场,提出了可怕的条件,好说歹说,总算给他留一条生路。

  其一、以心园作抵。心园虽是费家的,但只要费心芝捺下手印画下押,冯大爷就敢要,费家只有一位孤女费心兰,他冯大爷怕什么?

  其二、江怀忠必须立下休妻的休书,转卖给冯大爷为妾。

  其三、江怀忠限三天之内,带了儿子小珂离城,远走他方,从此不许回来。

  江怀忠天生贱骨,乖乖答应了,当堂立下了休书与转卖契,赶回心园要迫心芝捺手印书押。

  冯大爷有事要到西水驿,说好了午牌末申牌初,前往心园验收。

  纨绔子弟的江怀忠,他遭受到眼前可悲的处境,原是罪有应得的。

  可是贤淑美丽的费心芝,这突遭横祸的悲惨命运,岂不是已走到了人生的绝境?

  她在佛堂中祷告乃妹快些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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