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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二十里官塘寨,是一处歇脚站,有五六十户人家。

  官道绕过寨西,寨外设了歇脚亭,有五六家小店,供应旅行日用品茶水饮食,一排老槐树枝繁叶茂,旅客免受热浪袭击之苦。

  先到歇脚的旅客不少,其中有一辆中州车行的短程骡车,专走信阳和平靖关,车把式忙着替一马三骡供水,旅客们在树下抖落一身尘埃。

  另有一辆双头马车也在歇息,这种车也称轿车,因为车厢形式如轿。

  通常,这种轻车只有大户人家才够资格拥有,普通的平民百姓使用是犯禁的,他那袭月白长衫,平民百姓也禁止穿着。

  有好几匹黄骠拴在马桩上,是颇为名贵的骏骑,几位男女骑士身穿漂亮的骑装,一看便知是骏马的主人,男的魁梧健壮,女的亮丽照人。

  几家小食店都有旅店歇脚,店前的凉棚有人进食喝茶。

  他本来不打算歇息,但仍缓下座骑,掀高宽边遮阳帽,心不在焉地浏览路旁的景色,目光扫过散处路旁歇脚的旅客,最后落在那辆轻车的厢壁上。

  厢壁有一个雕花图案:云雷托飞马。

  雕的线条简单古朴,却颇为传神,有点像古代的石刻,古意盎然毫不抢眼,图形也不大,色彩不鲜明,即使经过身边,不留心便会忽略这个图案。

  他知道这个图案,所以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开封府钧州的天马牧场标志,也是场主行空天马杨世钧的家徽。

  中州五大武林世家之一,行空天马杨家排名第二。

  天马牧场的规模,比官营的草场相差不远,也负责缴交官府的军马,以及开封地区的役用马,口碑极佳。

  该牧场百十名牧工,个个武艺高强,可以组成一队军伍,自卫力极强,从高山五虎岭一带窜出的山贼,绝不敢接近天马牧场滋扰。

  据说,杨场主曾经荣任少林僧兵的教头,他本人不是少林弟子,丢不开世俗不想出家。

  少年僧兵的武功,部分武技固然渊源于该寺本身,但福居和尚集天下武功之大成留传后世,却是不争的事实。

  禅宗初祖达摩,本人并没留下什么真正的绝学。

  杨场主在少林任教头,也不是传授什么武功,而是指导行兵布阵的兵法策略。这以前,他就曾经在开封周王府的武学舍任教头。

  少林僧兵是由官方管制的,接受民壮的编组调派,一旦天下大乱,僧兵便会被征召出动,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半官方军事组织。

  这些少林僧兵出动时,每个人都是年近半百的中年了,实在不宜在战场冲锋陷阵。所以后来正德年间,与白衣军作战,在亳州几乎全军覆没,不得不发愤图强,从培养俗家的子弟入手;后来,在东南沿海剿倭期间,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

  天马牧场声誉甚隆,杨场主的身分也特殊地位颇高,江湖朋友对杨家在外行走的子弟,还真保持几分敬畏,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连那些自以为功臻化境的邪魔凶枭,也不愿公然招惹杨家的子弟免生事端。

  所谓敬畏,字义上与尊敬是两码子事。

  这表示杨家的子弟,多少有点暴力倾向,以力服人而非以德服人。惹了他们,他们会把招惹的人打得半死。

  他知道这个图案,知道有天马牧场的子弟在这里歇息,知道乘车的一定是女眷,而且是地位颇高的女眷。

  杨家的子弟以骑射享誉武林,男女皆以乘座骑为主,乘车必定是女眷了。

  那几位男女骑士,一着便知是护车的人。

  他对天马牧场的底细不怎么清楚。

  行空天马不是豪霸,牧场也没有大批不三不四的人混迹,不是官府注意的对象,所以他也不想对杨场主深入了解。

  而且,河南属于天网另一区的工作范围,与他这一组的责任区无关,他对杨家的人无所谓好感恶感,从没打过交道。

  对于各地不招朋引类为非作歹的土豪土霸,他在心中并没存有排挤感,那不关他的事,天网的宗旨也没将这种人列为目标。

  越过歇脚亭,歇脚的旅客也没有人注意他。

  本来他不打算歇息,目光掠过北面稍远几株老槐树,看到树底下有几个旅客歇息,聚在一起低声谈笑。

  他心中一动,座骑移至路旁,泰然扳鞍下马,首先牵了座骑到了饮马的水槽旁。

  目光移至最近一家小食店,店前凉棚有几位旅客喝茶,有说有笑,店内堂屋也有人影走动,依稀可以看到女眷们的形影,想必是轻车的女眷在内歇息,不便在外面的凉棚抛头露面。

  “可能要发生纠纷。”他自言自语:“妖魔鬼怪突然聚集在一起,不是好兆头。”

  他认识远处树下那几位旅客中的几个,所以动疑,他口中所说的妖魔鬼怪,十之八九不是好东西。

  他并不是嫉恶如仇的人,但对人的好坏有一定的标准。参加天网的人,十之八九嫉恶如仇。

  现在,他已经脱离天网了。

  显然,他仍然要活在刀光剑影里,脱离不开血腥,处境更是危险增加十倍。按理,他实在不应该再多管闲事。

  是否要发生纠纷,那不关他的事。

  他决定留心看个究竟,就有管闲事的心态,妖魔鬼怪如果不招惹他,他就没有插手管闲事的必要。

  在嘉鱼,被人欺负甚至中毒受伤,他也能够容忍,可知他并非嫉恶如仇的人;也许,迭遭变故,陷入疑云重重的困境,心理上有所改变吧!

  身侧来了一个人,牵了一匹黄骠,解开马衔,让黄骠饮水。马骏,人也俊,二十三四岁年纪,魁伟健壮,英气勃勃,剑眉虎目,气概不凡。

  “你的马不错。”年轻人反而称赞他的座骑:“有大宛马血统,是南阳一带马场的最好马匹。自己的训练的?会走步吗?”

  “从汉口镇买的,跑起来还不错。”他心中暗笑,三个文人谈书,三个屠夫佬谈猪,出身牧场的人,见了马就谈马:“你的座骑才真的不错,浑身枣红,没有一根杂毛,高及五尺。我猜,冲二十里不见汗毫无问题。”

  “差不多。”年轻人毫不谦虚:“本来口外马很不错,其实并不比本土的马佳,我这匹马就是本土马,系出名门,有皇族血统……”

  “什么?系出名门,有皇族血统?”他大笑:“哈哈!你真会吹牛说笑话。”

  “你不信?我可是养马世家。”

  “你的意思……”

  “它是赤骥的后裔。”年轻人得意地笑说:“虽然无籍可考,赤骥距今已经有三四千年……”

  “哈哈!我知道你所说的系出名门,有皇族血统传说所指的故事了。”

  “你知道?不骗人?”年轻人也笑了:“似乎唬不了你呢!碰上行家了。”

  “并不算真的知道。至少,周天子穆王八骏传说中的马名,古籍上的就记载各说各话,我所知道的是:赤骥、绿耳、白义、骅骝、渠黄、盗骊、逾轮、山子。拾遗记所载的是:绝地、翻羽、奔霄、起影、渝辉、超光、腾雾、挟翼。其他记载,大同小异。”

  “唔!你真知道。”

  “听故事才知道。我猜,你所指的是赤骥和奔霄。”

  “这……”年轻人一愣一愣地大感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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