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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这艘从岳州府西驶的中型客船,已经行驶了五昼夜,沿途先后碰上了七艘蜈蚣快舟,皆曾下帆用十二枝长桨接近察看,怪的是接近至目视清晰的距离内,却又立即升帆远扬,掉头不顾而先。已经是入暮时分。船扬帆风驶,问西又向西,安乡县已抛在后面,进入沣州地境。两艘快舟出现在客船后面,势如飞矢,终于赶上了客船,一左一右挟住了客船相并疾驶。“你们要干什么?危险!”客船的五六名船伙计焦急地狂叫:“这是知州大人的客船,你们……”快舟钻出十余名黑衣人,─一飞跃而起,轻灵地跃登客船,每个人的背上皆系有刀剑。“不许鸡猫狗叫。”登上舵楼的黑衣人向老舵工发令:“听命行事,不会有人受伤。下半帆,向左岸行驶,你不希望我一刀宰了你吧?”几个黑衣人侵入内船,舱内传出一阵惊叫哭喊,片刻便寂然无声。船伙计全被赶入后舱,快舟立即上来了取代的伪装舟子。客船继续航行,跟随着前面领航的快舟,驶向左面的苍茫水域。

  这一带江面宽有二十里以上,两岸港湾遍布,青绿色的芦荻和水草一望无涯,有些地方亘古以来就没有人敢进入,南岸─带洲渚更是有名的神秘魔域。湖湾深处,泊着一艘与客船型式完全一样的船,船面有另有女,一个个兴高采烈,迎接由快舟拥来的客船。领航的快舟先到,轻灵地靠上了这艘神秘怪船。“一切顺利。”登船的中年人,向怪船上的一位青施人说:“这里是神魔浦,不会有人闯入,可以放心准备,必须在一夜中改装完竣,不能误了航程。”次日一早,快舟先发,引领着一艘客船驶向沣州。而原来的那艘客船,则永远在人间消失了。由于神魔浦极为偏僻,连附近三乡的渔民,也不敢前往打渔,因此里面到底曾经发生了些甚么变故,就没有人知道了。

  沣州热闹了三天,州官新旧交接,地方上的仕绅,忙得最为起劲。至于小民百姓,可没有这份闲情逸致。新到任的知州大人萧承恩,是位英俊不凡极有气派的人。与以往的父母官不同的是,他带了一大批亲友赴任,其中包括了三位精明而经验丰富的幕客师爷,对刑名钱粮的行政经验尤为专横。他们虽然不是绍兴人,但比闻名天下的绍兴师爷更精明百倍。一大群亲友与仆从中,几乎全是骠悍魁梧的人物。内眷中,丫环与仆妇皆十分出色。新人新政,萧知州到任三个月,搞得有声有色。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全州都可以感到热力迫人。原来把持州政的一些所谓世职胥吏,先后一个个被赶走,这些世袭的滑吏最为可恶,历任州官皆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无可奈何。但萧知州可不吃他们那一套,由三位精通官场弊端的师爷,带了打手型的随从,税粮钱谷一清二点三盘,找出毛病就立即法办,雷厉风行,毫不容情,像掀起一场可怕的风暴,州城的人,皆被雷霆万钧的改革手段吓坏了,那些平日交通官府的人,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光阴荏苒,一年过去了。这一年,地方富豪与积弊极深的粮绅,皆气短势落,噤若寒蝉,没有人敢欠税债赋,没有人敢抗捐赖役。而起初为新人新政喝采的中下层人士间弥漫着一种不安份气分,和一种惊愕的暗流。茶楼酒馆里,平时胡说八道的人愈来愈少了。当控制的网已经可以完全布妥时,也就是准备收网的时候了。这天辰牌本,三师爷之一的禹夫子禹成栋师爷,带了四名粗胳膊大拳头的随从,光临城外东南郊的太和南村。高师爷经管钱役,太和南村的首富是商大爷商洛南,拥有沣江北岸千顷粮田,也是推选出来的两任粮绅。这是说,禹师爷正是商大爷的顶头监督人。太和南村是本州最富裕的一村,村址是早年的松州故城所在地。南大爷农庄在村东。庄中设了武馆调教子侄,他本人的内家拳棒,也是本州甚有名气声望的。

  商大爷亲至庄门恭迎,给足了面子。厅堂广阔,设备古朴。随从们在堂下有仆人招待,主人与禹师爷高坐堂上,奉茶毕客套一番。两人本来就有交情,禹师爷在商家作客也不是第一遭。“师爷一早就光临寒舍,委实令在下深感诧异。”商大爷年已半百出头,但中气充沛声如洪钟:“听说昨日冯师爷跑了一趟白马洲,真够辛苦的,来回四十多里呢!”三位师爷,管书牍公文的是陈丙坤,管刑名的是冯一飞;管钱粮的是禹成栋。三位师爷都是年约四五十岁的人,都是像貌威猛身材修伟的健者,不带丝毫文弱书生味,更没有阴沉、干瘪、穷酸的猥琐形象流露。“冯师爷前往拜访杨员外。”禹师爷淡淡一笑,目光紧吸住商大爷的眼神:“杨员外是白马观的护法施主。据说,白马观近来有些不三不四的人走动,玉清观主似乎有窝藏不法之徒的嫌疑。因此冯师爷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以便澄清一些谣言。”

  “哦!玉清观主主持白马观快两年了,凭良心说,确也算得是有道的法师,不至于窝藏不法……”

  “那可不一定哦!”禹师爷干咳一声:“白马洲本来就有点闲杂人太多的风声传出,说不定还有湖寇的眼线活动呢!商大爷,敝下与大爷算起来交情不薄吧?”

  “岂止是不薄?多承关照,在下感激不尽呢!”商大爷似乎嗅到了危机,眼中有不安的神情流露:“禹师爷说这些话,但不知有何用意?”

  “有件事特来登门拜望,需要商大爷澄清。”

  “这……请教。”

  “最近三年来,田赋底册所记载的数额,皆与商大爷缴交的数量不符”

  “师爷是说……”

  “敝下已经派人调查大爷辖下的粮户,大爷在他们头上,似乎多加了一成半以上。”

  “师爷明鉴,这不是事实。”商大爷脸色一变:“在下只按规定加额一成,绝不多加分厘。一成是公定加额,全州划一施行,百余年来从来没有更改……”

  “商大爷,所谓公定加额,不知是否法有明文?”

  “这……师爷,这是成例……”

  “你的成例?”禹师爷脸色一沉。“老天!这天下各地普遍施行的成规……”

  “那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了。”禹师爷倏然而起。“日后你可以在公堂上向萧大人解释。”

  “这……这这……”商大爷似乎要跳起来:“老天爷!所加的一成,同样随额缴交的,怎么……”

  “簿册上的账面并未附载。商大爷,如果我是你,最好设法把这三年的差额补足,再上公堂与萧大人面陈,不然…………在下只好公事公办了,告辞。”

  “请……请留步。天哪!六十七家粮户,年缴钱粮地丁正杂银三千一百两,漕粮二百二十一石六升,要我追缴一成三年……”

  “追缴三年一成半。”禹师爷声色俱厉:“当然你必须加上利息。我给你十天期限,十天后公堂见。”禹师爷带了随从走了,商大爷忘了送客,软瘫在堂上的大环椅中。

  三天后,白马洲传来当地首富杨员外被捕的消息,罪名是窝藏匪类,人证物证齐全。敏感的人士,已经察觉出知州大人,正在起网收罗,有计划地向豪门大户操刀而割了。商大爷是个耿直且有豪气的人,而且颇受湖匪的影响,自小就有强烈的英雄概念,官迫民反不得不反的念头根深蒂固。他不信邪,一气之下,一面派人赴岳州府城活动,一面暗中准备应变。十天期限已过了八天,风雨欲来。天黑之后,商宅戒备森严,气氛一紧。沣州以西,是无尽的武陵山区,苗蛮,强盗、土匪、流民、逃世避仇的人生息其间,山高皇帝远,永定卫的军户名额不足,管不胜管。东面,是湖匪横行的洞庭湖,千百年来清剿不了的化外之凶。走投无路的人,上山下湖两条路都可以走,就是铤而走险的人赌命的好地方。

  三更初,商大爷在西院密室中,与三位好朋友商讨应变大计,四个人皆显得忧心忡忡。家大业大的豪门仕绅,铤而走险的可能性甚小,所以俗语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商大爷不是秀才。白马洲的杨员外,才是真正具有秀才身份的仕绅。而可怜的杨员外;已经先一步破家了。室门是闭上的,但并没上闩。室中共点了三盏油灯,灯光明亮。“愚兄的处境极为险恶,火迫燃眉。”商大爷语气极为沉重:“显然的、狗官手下那群爪牙,已经早就订定了可怕的倾陷阴谋,愚兄难逃他们的毒手。”三位好友,皆是他练武期间结交的弟兄,称兄道弟交情深厚,是他派亲信请他们来商量讨策的。“商大哥,这些人比洪水猛兽更为可怕。”那位姓孙名扬帆的人咬牙说:“可以预知的是,他们必定是由知州那狗官所授意的。俗语说,破家令尹;商大哥,你已经掉入他们预先布好的陷阱里了。”

  “那是一定的,如无萧狗官授意,他们哪敢如此妄为?所以愚兄的处境太险恶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就上山下湖吧!”另一位豹头环眼,骠悍粗豪的吴大风大声说:“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反正身家性命难保,不如轰轰烈烈干一场。官逼民反,反就反吧!”

  “大风,你那是乌鸦嘴,少出那些杀头抄家的馊主意好不好?”具有仙风道骨神态的江庭举不悦地说:“商大哥家大业大,怎能像你一样,双肩担一口无牵无挂,可以任性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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