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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他抱着人向下走,下面的飞燕荆萍已经不见了。

  “贱货!你躲到什么地方去了?还不给我滚出来?”神驼用打雷似的嗓子叫。

  空谷传音,回声不绝于耳,但飞燕荆萍早已逃之夭夭。

  神驼抱着中海出到谷口,对面来了一大群村民,那是吴琨山带着四十余名壮汉赶来接应。双方照面,问清了来意,神驼便带着中海到碧云谷村养伤。

  神驼够朋友,一住三天,亲自照应中海的饮食,调理药物。吴琨山就更不用说,亲与他的妻子张罗中海的起居。两村的人,皆至诚地替中海焚香祷告上苍,保佑中海早日痊愈。

  村中的戒备并未松懈,劫后余生的芳尾村村民也先后返回故居家园,说起这次的劫难,一个个犹有余悸。但两村的人已受到神驼的警告,绝不可透露有关中海的事,走脱了飞燕荆萍,恐有后患,如果透露口风,日后将大祸临头。

  第四天,中海立即辞别村人与神驼登程。吴琨山带了十名子侄坚持送两人出谷。中海退回村民相送的盘缠,洒开大步与神驼展开轻功径自走了。

  三天的养伤期间,他始终不愿将往事告诉神驼,只说疤眼老三是杀害他父母的凶手之一,内情绝口不提。神驼也不好勉强他,问也问不出结果,中海的口风紧得很。

  到了建宁府,才知道中海的名号在这次碧云谷黄泉坡恶斗之后一鸣惊人,大地之龙的名号不胫而走。

  传消息的人是飞燕荆萍,在她的口中传出的消息道,大地之龙不怕蜮毒,单人独剑力屠海宇五雄,和凤阳七女与会,只逃出飞燕荆萍她一人。

  消息愈传愈离谱,大地之龙渐成了神话式的人物,至于有关中海苦斗五雄的真相,没有人知道,谁也不知他付出多少代价,更不知他从九死一生中所冒的风险是如何的可怕。

  小襄王已在凤阳七女的七妹返回报讯的第二天,带着人奔向福州府,飞燕荆萍逃得性命先到建宁,然后追赶小襄王去了。她这一走,中海的日后处境更是步步险阻。

  中海和神驼在建宁分手,各奔前程,临行神驼告诉他,日后如果需要帮助,可派人知会一声,不管身在天涯海角,也会赶来助他一臂之力。两人殷殷道别,互道珍重各奔前程。

  中海带着骨匣,取道奔向崇安。

  经过黄泉坡的苦斗,他知道如不痛下苦功勤练武艺,日后必将苦难重重,经验与教训令他获益不浅,也更为虚心苦学,无形中进境惊人。学艺就怕心不专和疏懒,能鞭策自己痛下苦功的人,绝不会学无所成。

  下定决心之后,他不再急于赶路,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每天绝不耽误练功的时刻,不再匆匆忙忙东奔西走,因此,到崇安花了两天的时间。

  知道疤眼老三所说的事实后,他虽感到找真凶的事困难重重,但却毫不退缩,深信必有成功的一天,即使花上一辈子的时光和精力在所不惜,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他决定慢慢来。

  目下已有两条线索,一是疤眼老三所说的虎爪牟子秋,一是抢劫程巡检获得金针的千里旋风闻达了,他决定到祟安府送回吴济慈的骨灰后,再赶回雁石神针冷冰的府馆找冯略探听虎爪追魂牟子秋的下落,然后再打听千里旋风的消息。

  到达崇安已是傍晚时分,落了店,向店伙打听道路,然后带了骨匣,转出南大街,向近街中心的崇安药局走去。

  别小看了崇安这座小山成,它却是建北的第一文化大城,城南三十余有大名鼎鼎的名胜武夷山,小城中经常有不远千里前来游山的王公巨贾,有不远千里前来武夷茶的雅客。

  再就是武夷山清溪九曲第五曲的大隐屏,那儿建有两座儒林中颇享盛名的书院——文公书院和紫阳书院。游学建境的儒士名流,必须到这儿讲学就教方算光彩。紫阳书院各省皆有,但这一座与众不是代表他父亲朱松在紫阳山读书的地方。后人为了纪念这位名列孔门从祀的大儒,先后在各地建了紫阳书院奉祀他。这些书院中,以这座和歙县的紫阳书院最负盛誉。因此县城中不时可看到成群结队的两书院生员,和远道而来的游学士子,说是文化城绝非过誉。

  两天前,福州府布政司衙门儒学府教授李大人陪同京师前来督学的国子监博士鲁大人文铭,和诚心堂助教黄大人正轩前来监察院务,并讲授诚心堂的义训。师生们忙得不亦乐乎,今天才解禁,放了三天假,士子们涌上了县城。

  夜市提早开,城门已闭,街上有三五成群的士子们玩赏街景,这些苦学生们难得有三天假期,该痛快地散散心。

  中海捧着骨匣囊,走在一群书生的后面,身后一名老学究摇着一支手折扇,踱着四方步亦步亦趋的走着。

  那时读书人埋首于八股,重文轻武,学舍书院中虽也有骑射的课程,但也只是意思意思而已,所有的生员士子想找几个象样的人很不容易,中海穿一身直袍,直袍是平民的贱服,走在一群戴儒巾穿儒衫的人当中,不但衣着有异,他那六尺高人熊般的身躯更像是鹤立鸡群,他之所以引起老学究的注意,并非无因。

  走着走着,他感到左肘一震,手中的骨匣包几乎失手坠地,撞力不轻。

  他吃了一惊,手上一紧,扭头一看,在夕阳余晖下,他看到一个身材修长的老学究,正竖眉瞪眼的向他怒视。

  他松一口气,转身欲走。

  老学究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怪声怪气地叫:“好哇!你撞了我老夫子,不道歉便拂袖而去么?顽劣之徒,不可教也。”

  中海一怔,心道:“这老学究果真不讲理,他在后面撞了我,反倒说我撞了他,岂有此理?”

  但他不愿计较,赔笑道:“对不起,小可走得匆忙,老先生海涵。”

  老夫子也是一怔,他想不到中海是如此好说话,接着老花眼半眯,手抚已泛白的山羊胡,摇头幌脑地道:“孺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去意匆匆,岂非赴死乎?”

  中海不由气往上冲,这老学究嘴上太缺德,好话不说,说他要去赴死,未免太不象话,但他忍了一口气,不悦地道:“老先生,读书在明理,小可并未得罪尊驾,何必出口伤人?”说完,扭头便走了。

  老学究又将他拉住,吹胡子瞪眼地道:“竖子不肖,朽木不可雕也,你印堂发黑,气色丧败,去死不远矣!奈何不信吾言!”

  中海仍未发火,冷冷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夫子儒门之士,岂效下愚之徒妄论相术气色,不自惭乎?去休!去休!”

  掉了一串酸,他突然急走两步,大踏步走了。挣脱了老夫子,他脚下加紧,从先前的一群儒生右首超越。

  这瞬间,他无端地打一冷颤,接着连打两个喷嚏。

  这群书生共有五人,怪,五个人似乎皆未向在旁打喷嚏的中海注目,只顾细谈两天前黄大人所授的义训。

  中海却向五人瞥了一眼,忖道:“这五个士子似乎有点奇怪,一个个矮小瘦弱,獐头鼠目,那有半点读书人的气质?”

  他未多作打量,大踏步走了,眼角瞥见后面的老学究,撩起衣袂正摇头幌脑地跟来。

  崇安药局门面相当大,灯火通明,由于是在夜间,上门的客人并不多,小地方的药肆,多是做城外四乡的生意,夜间城门关关,客人自然少得多。

  店中有三名店伙和两名小后生,没有客人上门,五个人聊得起劲,内面的长案后,两个眼神锐利的中年人正在品茗低谈,语声甚小,看神色像是在谈件秘事。

  中海跨入店门,扭头一看,老学究已到了邻店的店门,而那五个矮小的儒生则仍在十余丈后。

  一名店伙见有客人上门,含笑问道:“客官是捡药么?欢迎光顾。”

  不但态度客气,而且说话也是相当地道的官话,中海将骨匣往柜台上一放,还未答腔,老学究已经挤着他也往柜台上一靠,没有半丝读书人的站样,眯着老眼抢着道:“小子盲耶?此人气色苦绝,病入膏肓,不捡药为何而来?岂非废话乎?”

  店伙冲着老学究一笑,似乎不以为怪,中海却大为不悦,但也懒得计较,径向店伙道:“劳驾儿台请贵店管事前来一叙,小可带来一些事物,必须与贵店管事当面详谈。”

  里面两个中年人徐徐站起,向柜台上走来。走在前面的人,戴一顶四方平定巾,鸭青长袍,身材修长,四方脸,举步从容,一双大眼神光炯炯,到了中海面前,隔柜抱拳作揖含笑道:“敝下姓安名宁,乃是敝号主事,客官贵姓,找敝下有何见教?”

  中海不再说假姓,道:“小可姓龙,乃是受人之托前来贵地。请问安兄,贵店可认识一位姓吴名济慈的人么?”

  两个中年人霎时脸色大变,三个店伙也屏住了呼吸,老学究原是一脸游戏人间的怪相,也突然变了色。

  安宁一把抓住中海的衣袖,紧张地道:“老弟,请里面说话。”

  另一个中年人向店伙低叫道:“关上店门,快请东主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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