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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


  “不错。你睡吧,让他们替我们守夜。”

  “你相信那老狐狸吗?”

  “那老狐狸的话如果可信,天下早就太平了。”林彦把姑娘接上床睡好,附耳说:“如果我所料不差,他已经怀疑我的身分了。”

  “怀疑你的身分?”

  “对,他是十一道的知交,替十一道报仇名正言顺。如果他志在试我的胆识,犯得着每一举手皆欲将我置于死地吗?他发觉凭他们几个人之力,奈何不了你我两个人,所以借口谈条件,等候好手前来再下毒手,哼!这老狗果真阴毒得很。”

  “彦哥,我可不作这样想。”

  “那……你的意思……”

  “如果他看出你的身分,就不会和你谈条件。十一道是他的知交好友,这是武林朋友无人不知的事实,面对杀友的凶手,他用不着拐弯抹角和你打交道,他当然更明白你不会相信他的话。依我看,他与人约会的事可能是真的,有意利用你也是情理中事。”

  “你的猜想很合理。先不必担心,反正我们当心些防备他,谅他也玩不出什么新把戏来。睡吧,雨仍在下,不知明天船能不能开?真烦人。”

  归州附近下大雨,只影响下游的船只,次日天一亮,上游便传来了鞭炮声,从屈原沱下放的船只,已在祭神准备开航了。

  林彦和姑娘回到村里早膳,准备随旅客走陆路至屈原沱等船。

  码头好热闹,屈原沱来的旅客已经到达候舟,挑夫们已成群结队,沿江岸开辟的小径,将上游客货船的货物送到,堆放在码头。然后将上行客货船的货物行李,挑往上游的屈原沱。

  第一艘船放下来了,两边的桨齐动,船前的大桨和船后的长桡,同时在太公的指挥下,由从当地雇请的太公统一发令,以雷霆万钧之威,从巨石丛中、从丈余高浪花里,破空倾泻而下。船像狂风中的落叶,似是凌空飞渡,有时船尾凌空,似要钻入水底;有时船头向天,似要倒栽沉没。

  船像发疯,操舟的十几个人也发了疯,泻落、狂扭、摇摆,出没在丈高的激浪中,旋舞在巨崖怪石间,势如脱缰的野马,险象横生,令人惊心动魄,目眩神移。眼看要撞上巨石,却又间不容发地从石旁一掠而过,从飞珠溅玉的波浪中钻出,再冲向另一座巨石。

  只有一个人没有发疯,那就是从当地雇来引航的太公。每一声吆喝,皆沉着坚定充满信心,准确地把握剎那的变化,每一个指示皆被舟子们准确的执行。他双手控制着长桡,口中指挥着前、左、右的舟子,一双饱经风霜的老眼,在惊心动魄的巨石波浪中,显得坚强、稳定、自信。在这生死关头的环境里生与死间不容发,他能面对着死亡,而毫不动容,严肃得像宇宙皆不存在了。只有他,冷漠地向死亡挑战,向不可知的鬼神挑战,也是向生活挑战。人定胜天,他向天证明了人的力量、精神,和意志。

  突然,码头上数百人同声欢呼,鞭炮狂鸣,声动山岳,第一艘船终于冲下百十丈的鬼门关,到达滩下的回水区,正向码头平稳地冲来。

  姑娘和林彦也夹杂在人群中远眺,她感到自己掌心全是冷汗,呼吸时急时停,心脏真快要跳出口腔了。等船冲入回水区,她才如噩梦初醒般喃喃地说:“我的天!要是我在船上,不吓死也会吓昏。我发誓,我绝不坐船下三峡、”

  “你想坐也不行,舟子会把你赶下船。”林彦笑笑说:“船上有一个人鸡鸣狗叫,船不撞成粉碎才是天数。”

  “这些舟子真了不起。”姑娘由衷地说。

  “是了不起,所以他们信鬼神信得十分虔诚。走吧,已经有人动身上行了。”

  “还早嘛!等下午船拉上去,那时走还来得及。”

  “这样吧,到归州只有二十来里,不如早由陆上走。”林彦说:“看样子,我们的船要到未牌左右才轮到牵缆,今晚在屈原沱过夜,已是铁定的事,早些到归州,心里面也落实些,也可能摆得脱跟踪的眼线。有人长期跟踪,不是滋味。好在船一定在归州停泊,行李丢不掉的。”

  “也好,走就走吧。听说路上不安静,得小心些。”

  欲速则不达。他俩走陆路,过了一山又一山,尽在崇山里绕来绕去,全是绕着山转,上下不停的羊肠小道,好半天看不到任何村落,猿猴鹿熊可真不少,不时可以看到五尺高的大青猴,和狰狞恐怖的大马猴成群出没。

  路是人走出来的。这里人烟稀少,村落都靠江而建,山里面无田可耕,怎能容人聚居?这条古径一天不会有十个人走动,野草侵径,有些路段已无法分辨了,迷失在内平常得很。

  说是二十五里,那是指水程而言,爬山越岭就不止二十五里了,再加上迷途重新找路,那就更多啦!

  未牌时分,他俩总算幸运地摸到了旧归州。

  这时,他们的船正由百余名纤夫,正一寸寸地将船往滩上拖,纤夫们那古怪的歌声,在峡谷形成雄壮而悲凉的乐章,听得懂的外地人,真没有几个。

  船上行或下行,碰上费力的地方,舟子们也会唱歌助力。

  一方面是借歌声减少疲劳与寂寞,一方面可以统一舟子们的协同动作。歌的内容,大多是三峡的地名、典故、神鬼等等,外地人能听懂的也没有几个。节奏古朴、单纯,音阶变化有限,虚声比实字多;这就是三峡的舟子之歌。

  在旧归州,他们雇船渡过江北岸,沿江边的小径,进入小小的归州新城。

  姑娘久走江湖,江湖门坎精,落店后立即利用店伙展开行动,利用金银在车、船、店、脚、衙各式人物身上下工夫,打听本州附近有没有姓符的人家。

  可惜,毫无结果。

  州城到底是州城,这里的旅舍好多了。他俩要了一间上房,晚膳在房内进餐。姑娘一面进食一面问道:“彦哥,你想,还有人监视我们吗?”

  “没有才是怪事。”林彦说:“老狐狸的人,恐怕早就在州城等我们了。”

  “他说他知道归州有姓符的人,我看靠不住。”姑娘禁不住冷笑:“他也是外地人,我不信他的消息,比本地的地头蛇灵通。”

  “很难说。老狐狸一代江湖豪霸,耿家的凌霄山庄尊称武林三庄之一,朋友众多,手面广,江湖大势武林秘辛所知极为渊博,某些人隐身在何处,他知道得比任何人都多。六合瘟神隐居并未逃世,三十年来在江湖闯荡,并不表示他不沾人间烟火。也许,六合瘟神真可能在这附近隐居,符家的人并不住在城里,也不在城里招摇,往山里建屋隐居,城里的人怎知他的底细?不像你我四出走动,有时候不得不通名道姓。”

  “你仍然对老狐狸寄望?”

  “不然怎办?继续往上走入川?”

  “这个……”

  “总比没有希望好一点是不是?”

  “我对老狐狸的居心,一直心中懔懔。”

  “保持最高的警觉,不怕他弄鬼。”林彦说:“好在事先已经约定,由他派人先带我们去找人。他如果是用莫须有的风闻来骗人,我们也没有践约的义务。”

  “那老狐狸恐怕已经来了。”

  “也许他一早就来了。”

  “可能吗?”

  “他不是乘船来的。依我的估计,也许他很久以前就潜伏在归州,所以他知道装黄魔神吓人,所以他地头熟。他一定留下人监视我们,连夜到了屈原沱,利用在屈原沱等候的小船返回归州布置。他约定三天,明天我们的船到达,恐怕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明天他的事就可以澄清,咱们等不等他,全在他是否真知道这里有姓符的人。如果是骗人的,咱们用不着等三天。”

  可是,第二天船并未到埠。刮了一天风,不但上行的船在屈原沱躲风,下行的船也无法靠上归州码头过夜,也改航屈原沱避风去了。该死的归州码头设备差,水太急,从上游来的船,一起风就靠不了岸。当地人称沱,沱的意思是潭。屈原沱是个大潭,水势平稳,是躲风的好地方。

  第三天巳牌末,船终于抵埠。这是说,约会期已缩短至最后一天了。霹雳掌连天候的变化都算准了。

  花费了不少银子,结果是谁也不知归州有姓符的人家。

  近午时分,一名大汉在他俩进食时叩门请见,开门见山道出来意:“两位请随在下去见敝长上,庄主希望立即与两位去找姓符的人。”

  “好,你老兄请至店堂稍候,在下兄弟饭后动身。”林彦欣然说,客气地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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