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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四


  因此,舟子们比任何地方的人都迷信,鬼怪的传说与神话,在每一个舟子的心中生了根,整个航行期间,船头的信香始终保持不熄,每一次上滩下滩,都必须焚香祝告江神请求怜悯、保佑。几乎每一处山峡,每一处险滩,都有一个专属于该地的神祗或鬼怪故事,舟子们深信不疑,牢记在心。

  巫山神女出巡,这是每个舟子最熟悉的传说。如果原本清朗的江面,突然涌起了云涌,片刻间风起云涌,大雨倾盆,没问题,一定是神女的芳驾到了。

  “歇雨天也好。”姑娘扶他睡下:“这里很清净,倒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你的神色不太对,我起来沏一壶热茶……”

  “不必了。”他拉住姑娘的手:“在刀光剑影中出生入死的人,应该不会做噩梦。做噩梦就表示他心里不安,情绪不平衡,内心存有自疚或罪恶感,这会影响应敌时的心请,很可能在生死间不容发中猝然心乱,而至失手送命。我在做噩梦,不是好事。”

  “彦哥,俯仰之间,无怍无愧的人,就不会做噩梦。你就是一个无怍无愧的人,我不相信你会做噩梦。”姑娘突然伏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脸颊紧压在他的心口:“你的行事,正大光明义壮山河。你立身处世,可对天地鬼神。因此,你的梦必定与罪恶感无关。”

  “芝妹……”

  “彦哥,你唯一的心结,可能就是你内疚之源。彦哥,我们到绿苑兰宫去为萧姐姐上香,好吗?入川后走栈道进陕,正好顺道。”

  林彦心潮一阵澎湃,紧紧地抱住了芝姑娘,久久,久久,他感到眼前一阵朦胧,有泪水爬下眼角。

  这世间,大概只有芝姑娘一个人了解他的痛苦、心情,与心态。

  久久,他松开拥抱,双手捧起姑娘的脸。在幽暗微弱的光线下,他清晰地看到姑娘满颊泪痕。

  “芝妹,是的,这心结我很难自解。”

  “我知道。”姑娘幽幽地说。

  “你很了不起,你知道吗?”

  “我……”

  “同时也很傻。”

  “这……”

  “告诉我,在我遇见乐婉之前,你爱我吗?”

  “海枯石烂,永爱不渝。”姑娘勇敢地说。

  “那么,你为何反而促成我和乐婉相爱?”

  “我只希望你快乐,而且萧姐姐爱你爱得好痴,我……我……知道你并不爱我,我只是一个任性的小丫头。”

  “不要再做傻事了,芝妹。”他情不自禁在姑娘颊上亲了一吻:“我明白的告诉你,以后你再看到别人对我痴,再把我当礼物一样送出去,我会恨你一辈子。”

  “我……我……”姑娘似乎忘了说话。

  “如果我不爱你,早该送你回故乡了,傻丫头。”

  姑娘用行动作为回报,沾满泪水的粉颊,紧贴在他的颊上磨擦,痴迷地、激情地喃喃低语:“彦哥,彦哥,我……我我……”

  小窗缝中强光一闪,接着是一声霹雳,房舍摇摇,大地亦为之撼动。

  那一星灯火,突然熄灭,房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雨更大,风更狂。

  姑娘怔了一怔,等她的温热面颊再次接触到林彦的面颊时,突然不胜惊讶地低问:“彦哥,你……你怎么啦?你的脸突然好冷……”

  “噤声。”林彦附耳说。

  姑娘吃了一惊,这才发现林彦不但面颊发冷,脸上的汗毛也根根竖立。

  她俩心意相通,彼此之间的默契,有时根本不需任何手势眼色,便可传达心意。

  “天!这种事到哪一天才能了结?”她喃喃地、气愤地自语,第一个反应便是系上腰带,将枕畔的剑插妥。

  她准备的行动熟练而镇定,黑暗中没发出任何声息。穿妥靴子,灵巧地将秀发匆匆挽了一个道士髻。身侧,林彦早已准备停当。

  “吱溜溜……”鬼啸声刺耳,令人毛发森立。

  “轰隆隆……”强烈的金蛇闪烁后,雷声震耳欲聋,绵绵不绝。

  风声、雨声、雷声、水声、鬼啸声……好一个恐怖之夜,像是到了世界末日。

  林彦像个幽灵,在室中轻灵地走动,运用超人的听觉,要从风雨声中分辨出可疑的声息。

  一声轻响,他击亮了火折子,火媒一红,信手一挥,火焰腾升。

  点亮了油灯,他示意姑娘闪在床角,取下悬在插锁下的一只茶杯。这是他防险的方法之一,撬门的人即使内劲惊人,经验丰富,能把插销弄断,不等门闩移动,插销的吊绳便会滑落,茶杯坠地砸破发出声音,足以把睡熟的他惊醒。他闪在门外侧,猛地一拉房门。

  拉开房门,外面走道黑沉沉,黑影随门扑入。

  他手急眼快,右手一勾,小臂便将对方的头夹住压偏扭转,挫身下压,如果要将对方置于死地,那一压一扭之下,便可将对方的颈骨扭松折断。由于小臂紧压住对方的脸颊口腔,所以对方无法发声叫喊这比锁喉要管用,锁喉极易失手把对方的咽喉勒破,不易控制活口。如果不想要活口,一掌劈破对方的天灵盖省事多了,根本不需使用锁喉或折颈术。

  “啾……”鬼啸声从走道对面传来。

  他咦了一声,手一松,将人摔至壁角,说:“好像是死人。”

  姑娘已将人按住,急急放手说:“是死人,冷冰冰快硬了。”

  林彦定神向外望,冷笑一声说:“外面还有两个,有人在戏弄我们,不是被鬼吓死的,可能是意在陷害我们,公人们大概快到了。”

  “是张老五。”姑娘终于看出死尸的身分。

  “这三个家伙该死。”林彦说。

  门限外,掉落一只铜鹤,那是鸡鸣五鼓返魂香的精巧喷具。

  “啾……”鬼啸声又起,忽远忽近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林彦皱了皱眉头,对那刺耳的鬼啸声感到不耐,而非感到恐惧。他举步出房,蹲下探索两具浑身湿淋淋的尸体,只消一摸尸体的天灵盖,他就知道是被人用重掌拍裂了颅骨,而不是用掌劈破的。人的头骨相当硬,劈破并非难事,拍破便得有真功夫才能办到了。

  他返回房内,惑然说:“这三个家伙见财起意,前来弄鬼是无可置疑的。问题是,谁管闲事毙了他们?”

  “彦哥,你不是说可能有人意在陷害我们吗?”

  “返魂香的喷具,已推翻了有人陷害的可能性。把死尸靠在门上,到底有何用意?”

  “在考我们的胆识。”姑娘自以为是下断语。

  鬼啸声又传到,林彦说:“这件事一定与鬼啸声有关。”

  “我不信鬼。”姑娘笑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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