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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六


  但有些年轻子弟,并不以长辈们的态度为然,依然化除成见暗自往来。

  本来,两家之间通婚每代皆有,要完全切断姻亲关系,那是不可能的。

  论财势,宋家比乔家要雄厚些,少不了要占些上风,而乔家又不肯委曲求全,死结因而愈结愈大。

  宋家的长房子孙中,目下当家的主人是神刀宋永嘉,在真定至太原道上,曾经多次与太行山的匪寇冲突,三十余年来,可说从无失闪,手中的沉重雁翎刀出神入化,溶刀法剑术于一炉,所向无敌,在京师、山西,可说大名鼎鼎,宋家的运货骡队通行无阻,绿林朋友望而却步。

  神刀宋永嘉的儿子宋佑宗,已是年届弱冠的年轻人,二十岁仍未娶妻,在大户人家来说,那是很不体面的事,要不是天生残废,便是有暗疾见不得了。

  但宋佑宗不但人才一表,而且文才武学皆可算得上是佳子弟,家学渊源,手中的雁翎刀不但不比乃父差,而且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从十四岁起,便随乃父押货山西,马上马下皆见功力,是有闺女的人家,争相巴结的好子弟。

  可是,这位宋少爷天生叛逆,磁州府近年轻貌美才德兼备的小美人多的是,他却情有所钟,偏偏要死心塌地爱上仇人乔家的一位小姑娘,惹起了无限风波。

  他拒绝父母亲友所提的任何女郎,非乔姑娘不娶,如果父母强迫他成亲,他扬言离家出走,浪迹天涯闯荡江湖,双肩夹一口,何处不可混饭餬口?

  因此宋永嘉夫妻不无顾忌,抱孙子的念头不得不暂且放下,耿耿于心。

  宋估宗心目中的爱侣芳名叫蕙,附近的年轻子弟戏称她为小乔。

  她姓乔,戏称小乔别有原因,不但人生得美,年方二八娇小玲珑,但她的箭术,却是磁州三年来秋季竞射的冠军,保持三年之久,似乎本年这一届的奖品显然仍是她囊中之物。

  宋、乔两家皆住在城南郊,南郊有曹操死后所建的七十二座疑冢,大者如山,小者如丘,从城外往南延伸,占地广袤,谁也不知哪一座是这位一代枭雄的真坟。

  当年三国鼎立,吴大帝孙策与周瑜,分娶美女大乔小乔,传为千古美谈。

  曹操兴兵攻吴,建了一座铜雀台,声称要将大乔小乔掳来,安置在铜雀台内。

  后来孙、刘联盟,火烧赤壁,曹操八十三万大军瓦解冰消铜雀台藏娇的好梦成空。要不是那一阵该死的东风,大小乔真可能成为曹操的铜雀台最美丽的俘虏,“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这是唐代大诗人的“赤壁”诗中的后两句,指的便是这件故事。

  曹操的疑冢在磁州,铜雀台在磁州东南的临漳县。蕙姑娘姓乔,戏称为小乔不伤大雅。

  宋佑宗与小乔从小便一块儿长大,并不因两家结仇而疏远,经常在郊外跑马射箭,也可算是青梅竹马的爱侣。两年前,小乔十四岁,正是该找婆家订亲的年龄。宋永嘉被爱子缠得无可奈何,曾经硬着头皮请人至乔家提亲,被乔家赶出庄子灰头土脸。

  小乔的父亲乔吉龄,绰号叫七星联珠,箭术造诣之高。在附近千里之内可说稳坐第一把交椅。百步穿杨根本不算一回事,他能在三百步内连发七箭,后箭中前箭神乎其神,七星联珠的绰号即因此而获。

  七星联珠比神刀宋永嘉更顽固,对宋家的提亲深痛恶绝,少不了在外有许多闲言闲语,双方的裂痕更为加深,势同水火。

  去年岁末,宋家再请人旧事重提,偏巧请的大媒是真定的名武师天狼星车士衡。这位天狼星车爷性如烈火,说话不够婉转,三句话不对,便要吹胡子瞪眼睛。这一来弄糟了,不但不欢而散,也几乎拼个死活。

  宋永嘉本不想请天狼星负此重任,而是天狼星不知自量,自告奋勇出头多管闲事。事先,就曾经有人警告天狼星,劝他少管闲事,两人的绰号相冲,那能谈出好结果来?天狼星,自古以来便被认为是凶星,冬春之际现于南方,天狼星出现,灾祸随之,故楚辞上说:“举长矢兮射天狼。”有些地方目下仍保持这种风俗,冬日射猎之前,皆举行射天狼祭礼,也是较射的一种竞技。以天狼星向神射手谈亲事,先天上便注定了失败的命运。

  天狼星认为七星联珠不够朋友,丢不起这个人,一气之下,七七八八拉了不少朋友前来借故生事,从此化暗斗为明争,宋乔两家皆全力周旋,牵连日广。

  半月前,宋家的几位朋友,居然向外宣称,要不择手段强行抢亲,预定最近便要派人行聘,不管乔家收是不收,行聘后三天之内便要抢亲。

  双方的朋友,皆闻风赶来助阵,朋友更请来朋友的朋友,哪能不糟?风雨满城,眼看要不可收拾。冷静的人,则希望釜底抽薪,劝不相关的人脱身事外,不要搧风拨火助势。山府的两位主人,与宋、乔两家皆有交情,因此也希望能从中劝解,以免发生不幸。摩云手与电剑贺云,皆是宋永嘉的朋友,误认杜弘是乔家请来的人,因此劝杜弘脱身事外。

  杜弘不想过问这件事,他只想乘乱打探朱堡主的底细,来的人多,很可能得到一些线索。

  他向别人打听,别人也打听他。当天,他打了山府打手,登门强行借宿的事不胆而走,再加上以讹传讹与有心人的渲染。他成了个被争取的对象。

  当天,摩云手便后悔了,后悔不该轻易放走他。

  他在鸿安客栈一住三天,三天中,鸿安栈住进了不少江湖男女。聊可告慰的是,这些人他一个也不认识,不怕泄漏身分。

  他很小心地打听朱堡主的消息,巧妙地绝口不提朱堡主,仅打听附近的武林人底细,以及刺探江湖动静,搜集秘辛珍闻,默默地加以分析分析,不动声色。

  这天辰牌末巳牌初,两个衣着华丽的中年人,挥着折扇踏入了店门,径奔东跨院,在店伙的指点下,向院中的槐树下走去。

  杜弘站在树下,正向一名小店伙打听城外有哪些有名气的大庄院。小店伙看到两个人走来,赶忙闪在一旁含笑谦恭地欠身道:“闻爷翟爷早哇!怎不到店堂坐坐?”

  走在上首的闻爷折扇一收,笑道:“刚才已见过赵掌柜。你去办事吧,掌柜的叫你。”

  小店伙赶忙向杜弘告罪,急急走了。杜弘淡淡一笑,颔首打招呼说:“一个小店伙居然劳动掌柜的派人叫唤,不简单。”

  闻爷呵呵笑,抱拳为礼说:“小手法,难瞒真人法眼,见笑见笑。兄弟闻元毅,这位是翟兄世纲,冒昧造访,杜兄休怪唐突。”

  “岂敢岂敢?在下杜天磊。久仰久仰,但不知两位兄台有何见教?”

  “杜兄有空么?”

  “恰好闲着。”

  “马神庙,在城东北角。三年前,在那儿建了一座居胜亭,是郡人宴游与凭吊古迹的名胜区。挹秀居建在庙西端,四周花木扶疏,整理得幽静清雅,登楼四望,全城宛然在目,远眺太行山千峰万峦隐隐青山,令人耳中一新,确是城中的好去处。在这里宴客,都是些有身分的人,酒菜之贵,也在本城首屈一指。”

  杜弘笑笑,客气地说:“素昧平生,怎么好意思?在下……”

  “呵呵!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彼此一见如故,不就是好朋友了?幸勿见外,我相信咱们能成为要好的朋友,是么?”闻元毅朗笑着说。

  对方为人四海,他自然不愿小器,慨然地说:“恭敬不如从命,在下深感盛情。”

  “咱们这就走,杜兄请。”

  “两位兄台请。”

  挹秀居是一栋二楼建筑,二楼四周建了露台,外展丈二,宽度刚好摆设一桌,栏杆布置了不少盆景,格局不俗。可惜午前盛暑,昼间无人设席·须至傍晚时分,点起灯烛方有食客光临。

  为避炎阳,三人登楼席设楼内。楼四面有门通向四方露台,一排排花格子明窗,因此楼内明亮,地势高,总算凉风习习,但仍嫌暑气蒸人,吹来的风仍是带有热气,仅比其他各地略为凉快些而已。

  楼的面积甚广,可设二十席之多。如有女眷,可临时架设屏风隔间。闻元毅是挹秀居的熟客,占了西南角凭窗一副座头,叫了一席酒菜,吩咐店伙不必伺候张罗,以便谈话。

  酒过三巡,客气一番,闻元毅先从本地的见闻胜迹谈起,上起州政,下迄天气庄稼无所不谈,话匣子打开,滔滔不绝,就是不提此次约会的主题,只顾劝酒。

  杜弘也不傻,不想自动上钩,也聊些天南地北的江湖见闻。有酒即干,大家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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