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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九


  朱堡主在摩天岭建堡,那座铁岭堡一看便知不是作为永久居所的地方,那么,附近是不是另有永久性的巢穴?他到江湖上乱碰乱撞,显然失策,他该在摩天岭附近去找。

  以朱堡主的财力与人手众多来说,山西一带太行山山区,不可能容纳这么一位大财主,人多食繁,日用所需极为浩大,怎能掩人耳目?

  他决定至摩天岭以东一带地区碰运气,摩天岭东行至黄泽岭,过黄泽关便是河南彰德府磁州的武安县,这里出产磁石,有不少大财主。从武安东行,是京师广平府的邯郸县。邯郸是春秋战国的都城,汉以前城周数十里,这里的财主世家俯拾即是,古春秋游侠以燕赵男儿自豪,在这一带寻找也许有希望。

  他一无牵挂,说走就走,万里迢迢向北游,风尘扑扑奔向京师。他并不急于赶路,随身带的盘缠尽够花费,到了彰德府,距他上次离开洛阳时节,将届一年了。

  一年,在一个江湖浪子来说,算不了什么。少年子弟江湖老,一个了无牵挂的人,对悠悠岁月从不放在心上。人是健忘的,断魂谷距今已有两年岁月。这期间,他经历了不少风险,加以了无牵挂,游山玩水又可陶冶性情,他对朱堡主的仇恨,已日渐淡薄,他只想会会这位神秘莫测的人。这次前来,与其说他意在报复,不如说他抱着好奇心探索究竟来得恰当些。断魂谷历险,他并没有多少损失,叶郎中的仇已报,而且他还获得几位义薄云天的朋友和红粉知音。

  断魂谷劫后余生的五个人中,恨地无环已在仙人山落草;恨海幽魂返家疗养心灵的创伤;女判官自从西城一别,从此音讯全无;唯一分手后不曾见面的二娇彩蝶周倩,听说在湘南一带出没,这鬼女人不知是否已经改邪归正了?

  如果没有朱堡主的消息,他打算到京师走走,走遍了大半壁江山,就是没到过天子脚下的顺天府,确是遗憾,这次该可得偿心愿了。

  乘车赶路,偏偏碰上这一带闹旱灾,来得不是时候。更没料到大热天火气旺,在小漳在伸手管闲事,与称霸北地的大赵镇赵家子弟结下梁子。

  赵宣威一走,大掌鞭苦笑道:“客官,你这乱子闹大了,大赵镇的人,都是些凶横暴虐的好汉,必定纠众在邯郸找你算账,依我看,你还是改乘骡车转回彰德吧,往前走可能老命难保。”

  妙手摘星也苦笑道:“杜兄,为了在下的事,害你与赵家结怨,在下心中极感不安。这样吧,咱们俩转回彰德,车钱由在下负担,聊表寸心……”

  他呵呵笑道:“解兄,不是强龙不过江,在下如果害怕,就不敢伸手管闲事,放心啦!你如果想转回彰德,还来得及。至于我,谁也挡不住我的路,我不信京师附近天子脚下,有人敢无法无天。大掌鞭,该赶路了吧?”

  妙手摘星却没有他那么豪壮,脸色不正常,失魂落魄似的喃喃地说:“在下抱歉,在下抱歉……”

  旅客们开始上车,妙手摘星却取了自己的行李,脸红耳赤地往回走,徒步回转彰德府,趋吉避凶,这是江湖人最基本的守则。

  磁州,河南最北的一州。下辖两县,武安和涉县。武安,也就是前次朱堡主铁岭堡被焚后撤走的方向。

  磁州,盛产磁石和陶瓷器皿,地控两省咽喉,地位相当重要。有明一代,初期属京师,后改属河南。北至邯郸南至彰德府,皆是一日程,因此自然形成宿站,市面相当繁荣。

  磁州原名淦阳,驿站仍称淦阳驿,位于城南里余,一条大街紧连着南关。车行本身没有栈店,紧邻着驿站。驿车在黄昏降临前驶抵栈店,大掌鞭跳下车座,亮着大嗓门叫:“客官们,明天起个早,起早启程凉快些,卯牌开车,别耽误了。”

  杜弘提了行囊下车,他的目的地是磁州,明天不用赶车,也不必在驿站附近落店,提着行囊,大踏步进了南关,扑奔街右的高升老店。

  江湖人进城投宿的人并不多见,大多数的人皆在满关北关打尖,比较方便些。

  店伙客气地替他提着行囊,领着他进店。前脚踏入店门,后脚便跟上一位虎背熊腰豹头环眼大汉,伸出巨灵之掌将他拨开,神气地往里闯。

  他让在一旁,少不了随口嘀咕:“你这人怎么啦?好重的手脚。”

  大汉闻声止步,扭头怪眼一翻,用打雷似的大嗓门怪叫:“好狗不挡路,偌大的店堂门,你偏偏要走在中间。大爷先落店,当然该我先走,你不服气是不是?”

  他不想出事,摇头苦笑道:“好好,你行,算你霸道,倒是在下的不是了,简直岂有此理。”

  “你再嘀咕一句看看?”大汉怒叫。

  店伙赶忙打圆场,赔笑道:“郑爷,包涵些。哦!朋友找到了没有?”

  大汉哼了一声,气像是消了一半,说:“大爷不想与你计较,只怪他不识相。见他娘的大头鬼,所有的朋友都不在,像死光了似的。平时朋友满天下,酒肉钱财大家花用,但当你真正需要朋友帮忙时,朋友都不见了。他妈的,倒霉透了。”

  杜弘感到好笑,这位郑爷居然对店伙发起牢骚来了,人长相凶猛愣直,说的话却有三五分道理。郑爷发了一顿牢骚,似乎意犹未足,又向他瞪了一眼,哼了一声。

  他呵呵笑,说:“你别瞪着我,我可不是你老兄的朋友。俗语说:‘相识满天下,知己能几人?’交朋友如果寄望朋友临危帮忙,用酒肉银钱是交不到这种朋友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老兄。”

  “你少出馊主意,谁跟你说话啦?”

  “咦!你不是向在下说道理么?”

  郑爷大概找朋友失了望,满肚子火没处发泄,心情恶劣,受不了撩拨,登时气往上冲,吼道:“大爷就跟你说道理。”声落手出,大手一伸,便抓向杜弘的领口。用这种手法对付人,最容易吃亏,任何学了两手的人也可轻易化解反击,除非对方是个从未学过击技的人。

  杜弘向后退,避开一抓,笑道:“君子动口不动手,闹出事来大家不便。”

  店伙一急,赶忙召来两位同伴,打拱作揖赔小心,方将郑爷连劝带技送走了。

  洗漱毕,已是掌灯时分了。客人皆在右邻的食店进膳,店堂十余副座头全挤满了食客。热浪逼人,人一多,原来就不大的店堂成了个大火炉,每个人都挥汗如雨,极为辛苦。

  傍晚正是最热闹的时光,每个人都心情烦躁,一肚子火随时都可能爆发出来。

  郑爷与六个中年食客共桌,各吃各的应该相安无事。食物也简单,一盘大饼,或者一盘窝窝头,再来一碗牛肉场,或者两碟小菜,一把蒜头,小食店也只能张罗这些,要想大快朵颐图饱口福,便得进酒楼方可办到。郑爷叫了一碗牛肉汤,一盘熟牛肉,又要南方人难以下咽的窝窝头,敞胸开怀,一脚踏在凳上,左手抓着一只窝窝头,一口咬掉一半。右手抓着蒜粒,技巧地啃出里面的蒜仁,再吐掉蒜皮,抓起一块牛肉往嘴里塞,吃相之恶,委实令人不敢领教。

  他这一桌紧靠着店门。门外,两条长凳上也有不少食客,一旁又有些俭省的苦哈哈,蹲在街边进食。门侧就有两位仁兄,像在练功,姿势是骑马蹲裆,但要矮些,左手是一碗小米粥,五个指头将碗顶得高高地,掌心有十来颗蒜瓣。右手抓着黄黑色的杠子馍,夹了两根大葱。先喝一口小米粥,啃一口杠子馍夹大葱,再举起碗,歪着脑袋技巧地咬出掌心中的一颗蒜仁,就这样一口口吃得津津有昧,真令人担心他能这样蹲得多久?万一吃蒜瓣时,碗中的小米粥不慎倒在脸上,那才真糟。

  食店里里外外都有人,人满为患,偏偏还有不少食客继续前来光顾这家小店。

  杜弘坐在邻桌,他的一桌已有八个。他要的食物也简单,出门人能省即省,十个江湖人中,有八个身上经常囊空如洗。两角算是奢侈品的大饼,一碗牛肉汤,这是他的晚餐。

  郑爷一面进食,一面不断地瞪着他,眼神不友好,显然并未忘怀店堂冲突的过节。但杜弘不加理睬,斯斯文文地安坐,慢慢地撕大饼从容进食。

  灯光明亮,一位青袍中年人踏入店门。高身材,鹰目炯炯,留了八字胡,右颊拉下一条三寸长光闪闪的刀疤,古铜色的瘦削脸庞没有三两肉。身后,跟着一个长随打扮的年轻人,健壮得像头大牯牛。

  店伙忙得团团转,根本无法再招呼客人。青袍人鹰目四顾,然后目光回到郑爷这一桌。

  八仙桌可坐八个人,这一桌只有七位食客,郑爷独自占了上首一方,旁若无人踞案大嚼。

  青袍人的目光,最后落在郑爷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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