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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


  她说不下去了,掩面饮泣,雾中花凄然地接口道:“她用那支珍逾拱璧的凤箫,满怀心事地吹奏着那首纤丽、凄切、柔婉的高唐梦。也许,她已经知道自己已不久于人世;也许,她希望这刻骨铭心的爱情不是一场春梦。因此,她用箫声表达她心中的仿惶、痛苦、憧憬、希望与期待。终于,一曲奏完,心中一阵绞痛……”

  佩芝哀痛地说:“我只听到天磊哥那一声惨绝人间、惊怖疯狂的尖叫,令我永生难忘的绝望呼唤,似乎至今仍在耳畔轰鸣。之后,我震惊得麻木了,我只知道他抱着姐姐坐在那儿,一天又一夜,拒绝任何人的劝解,直到他心力交瘁姐姐才能入棺下葬。从此,他便失了踪。姐姐下葬那天,除了我,没有人看到他站在远处的山岗上,他那憔悴的神情令人心碎,我真怕他支援不住……唉!苍天何其残酷?”她在妆台内取出箫囊,抽出依然光亮的铜褐色斑竹凤箫,箫身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她抚摸着箫,凤目中泪光晶莹,咽硬着又说:“这是家姐的遗物之一,她是不该爱好有伤元气的箫啊!”

  雾中花接过箫,心酸地说:“是的,元气不足的人,不适宜弄箫。哦!这种箫好像不同呢。”

  “是,多了一个膜孔,俗称太平箫,但不是笛,笛是横吹而且多一指孔,由于有膜孔,所以声调比尺八箫温润些。缺点是造诣不清纯,便无法控制音调至完美境界,揉音与颤音如果能控制得好,那真是美得令人无法忍受。”佩芝幽幽地说。

  “令姐的造诣如何?”恨海幽魂问。

  “我只知道很美妙,那时我还小嘛。听爹说,姐姐的造诣已臻完美境界,但天磊哥似要技高一筹。你知道,家父是从不轻许人的。”

  “我知道他是个才华绝世的浊世佳公子。”恨海幽魂自言自语地说。

  佩芝也喃喃地说:“这几年来,我长大了,虽然我不知道目下他改变得怎样了,但他昔日的音容,仍然长存在我的心目中。我不希望他为了姐姐而变成一个浪费生命的浪子,姐姐在天之灵也不希望这种结局,我想,总该有一个人来替代姐姐……”

  窗外微风飒然,有落叶声传出。

  恨海幽魂神色一紧,低声道:“洁如姐,会不会是彭刚回来了?”

  雾中花侧耳倾听,摇头道:“不是夜行人,确是风吹落叶。彭刚到孟津去请巧手鲁班裴老前辈前来相助,按行程,如无意外耽搁,确也该到家了,希望他不至于误事。”

  窗外的风声,似乎渐渐猛烈。佩芝大感诧异说:“怪事,这像是秋风,大热天怎会吹秋风?两位姐姐是否感到些凉意?”

  “也许是夏日的暴风雨吧,确是有些凉意。”恨海幽魂说。

  风声益厉,银灯火焰摇摇,雾中花向花窗走去。

  “得关紧窗户。”

  “啪!”明窗突发怪响。

  雾中花一怔,伸手叫:“咦!那是什么?”雕花窗格的中间横枪上,出现一星惨绿色火光。

  “是流萤吧。”佩芝说。

  风不知从何处透入的,房中突卷起一阵怪风,满室飞旋,呼啸有声。三位姑娘衣裙飘飘,大感诧异。

  窗格上的绿火,渐渐扩大。

  风声未止,银灯内的烛火突然发生变化,火焰向上拉长,拉长,亮度也随之转暗,拉长之后,便变成惨绿色,最后成了一线绿芒,长有三四寸左右。

  三女毛骨悚然,恨海幽魂骇然叫:“难道是佩君姑娘返家了么?”

  冷气森森,室内幽暗,风小了,但似乎仍在房角旋走,发出令人心中发毛的轻啸。

  这些天来,两位姑娘佩剑不离身。雾中花蓦地撤剑,沉声道:“如果真是佩君姐,请现身。”

  窗上的绿火,突然光芒一暗,出现一团黑雾,逐渐扩展,雾影中,有一个淡淡的人影轮廓,传出了清晰而细弱的声音:“谁是仲孙秀?”

  三女已惊得浑身发僵,神智逐渐有点忧恍,恨海幽魂本能地答:“谁叫我?我是……”

  长长的灯火突然复原,房内大放光明,风声已止,一切如恒,绿火不见了,黑雾也消失了。

  上了闩的花窗,不知何时开启的。

  雾中花首先清醒,讲然叫:“仲孙姐姐!”

  “咦!她呢?”佩芝惊叫。

  房门已上闩,不可能有人走出,唯一的出路是花窗。雾中花挺剑急趋窗台,急急地说:“大概她发现警兆,出去追寻了。关上窗,我出去看看。”

  声落,一跃出窗。夜凉如水,新月将沉下西山,已经是三更末四更初了。她跃登瓦面,瓦栊下伏着的恨地无环碎然暴射而至,鬼头刀闪闪生光。

  “是我,雾中花。”她急叫。

  恨地无环剎住冲势,埋怨道:“老天爷!你怎么一声不吭便乱闯出来?”

  “你没看到仲孙姑娘出来?”她惊问。

  “没有呀,鬼影俱无,只是东北角那几头老狗,叫得令人头皮发麻,真讨厌。”

  可不是讨厌?东北角村边有几头狗,不住长号,其声凄厉,令人闻之头皮发炸,浑身绽起鸡皮疙瘩。据传说,狗号之家必有祸事,又说那是狗看到了鬼魂。

  雾中花毛骨悚然地说:“刚才房中有妖邪鬼魂出现。”

  “什么?鬼?别开玩笑。”恨地无环大笑着说。

  “你不信?”

  “我恨地无环一生中,从未见过鬼,不见当然不信。你呢?”

  “我已经见过了。”

  “你在说笑话吧?”

  “鬼魂在叫仲孙姑娘,我只听到仲孙姑娘含糊的声音,便迷迷糊糊起来了,醒来时不见了仲孙姑娘。”

  “她回房歇息了吧。”

  “不可能的,窗开着,我以为她出窗追踪鬼怪了。”

  “不要疑神疑鬼了,谁在附近出没,休想逃过在下的耳目,你何不到她房中看看?”

  “她本来就与佩芝姑娘在房。你留神些,我到东北角去看看。”

  “好,回来时请发暗号,以免误会。”

  佩芝在房中焦急地等候,回想刚才发生的变故,愈想愈害怕,这不是传说中的鬼怪作祟么?目下恨海幽魂不在,她更是害怕,心中一急,猛想起书房中,有一部一位圣僧所赠的手抄金刚经。那年头,读书人除了经书之外也涉猎道书与佛门经典,如果仕途得意自不必说。不然便归请于天命,退而求其次以这些经典求心之所安。同时,百姓们迷信甚深,不论佛、道、巫,皆拥有无数的善男信女,敬畏鬼神比敬畏王法更来得虔诚。萧宗慈不是个书呆子,对这些玩意颇有涉猎,家中备有金刚经,不足为奇。据传说,任何妖邪鬼怪,皆怕这部佛门至宝金刚经。

  她急急到邻室书房,取来了金刚经,刚准备就灯下念读,阴风又起,灯火突又转暗,火焰向上拉长。

  她吓得不住打抖,紧抱住金刚经战栗,浑身发僵,冷流从脊梁向上爬升。

  绿芒重又幻化黑雾,雾中的淡淡人影叫道:“你是雾中花彭洁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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