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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他对鸿泰不择手段压榨宁国人的卑鄙手段极感愤慨,这次开设宁宣绸布庄,以打击鸿泰,一方面是想打破鸿泰的独占局面,公平竞争求取合理的利润。另一方面,是要替宁国被压榨了十余年靠织布为生的人,打开一条生路。与其说他志在谋利,不如说是为主持正义而挺身出头来得恰当些。

  可是,他料错了对方的实力。由于鸿泰的局面,已撑了二十年,根深蒂固稳如盘石,表面上已看不出多少痕迹。因此,他认为鸿泰只是凭借官府的庇护,官商勾结压榨地方共享暴利,并豢养一些打手,收买一些地方痞棍欺压良善鱼肉地方,如此而已。他手下有不少武艺高强的人才,对付那些地痞恶棍应该游刃有余。再凭自己的财力,走动官府送些好处,从南京方面弄到几封京官的手书呈交知府大人,动以利害,还怕官府方面不就范?

  他错了。鸿泰豢养的人,不仅是一些地痞土棍,而是一些江湖上名号响亮的凶魔与江洋大盗。

  由于他估错了对方的实力,未能摸清对方的底,一二两回合彼此没吃亏,第三回合终于碰了硬钉子,损失惨重。

  他不该操之过急,将收购的价格提高至合理的价钱,高出鸿泰一倍以上,引发了对方无穷杀机。俗语说:若要发,须在穷人头上压;他这个生意人竟讲仁义,讲公平合理,岂不是自掘坟墓?这一来,岂不是等于砸破鸿泰的招牌?江湖上有两句口头禅,说的是:破人买卖,如同杀人父母。鸿泰怎受得了?难怪要用激烈的手段来对付他,鸿泰的人不是善男信女。

  终于闹出人命血案了,而且一开始就是二十条人命。

  吴清河侥幸逃得性命,令熊慕天大感震骇。

  他不是个愿采取激烈手段的人,震惊之余,仍理智地按规矩办事,立即报官。当天,芜湖县的公人大批出动,首先搜查鸿泰芜湖总店的仓库。

  四船赃物不在仓中,早已运走了。吴清河被救,昏迷了一天一夜,尽够对方将赃物运走。

  熊慕天到了宁国府城,随来的是芜湖的工人,急报文书连夜呈送府衙。

  劫船的地方,到了大批公人,府衙的推官大人亲自出马。

  破船捞上岸,也捞上了十六具尸体。

  鸿泰宁国分店受到彻底的搜查,可是疑凶踪迹不见。货仓中,也没有赃物,无法入人于罪。

  全城骚动,谣言满天飞。

  鸿泰三位东主全来了,不仅一口否认,而且咬定宁宣有意嫁祸,表示要与宁宣官司打到底。

  但血案如山,官府自不能怪罪宁宣诬告。最后,行文天下,捉拿杀人大盗任飞。

  府衙的文案内,从浙江、江西、南京、湖广等地行文捉拿任飞的案卷,不下二十件之多。加上宁国府的一件,又算得了什么?

  十天之后,宁宣绸布庄门可罗雀,不再有布料送来,染坊也不得不停工。

  各地的机房,以及所有的乡村织工,皆受到严厉的警告,谁敢将货卖给宁宣,必定受到残忍可怖的惩罚。

  半月中,各地共出了十八宗血案,死了十九个人。这些人,皆是不愿与鸿泰合作,坚决拒绝不与宁宣往来的条件,仍敢冒险与宁宜交易的人。这一来,收到了杀鸡儆猴之效,没有人敢冒生命之险与宁宣交易了。

  全城的人在战栗,噤若寒蝉。

  鸿泰依然生意兴隆,只是货品减少了些。

  三天后,江边的染坊,被一把火烧得七零八落。

  运染料的船,在水阳镇北面沉没,死了十二个人,死亡的人数直线上升。从此,没有人再敢承运宁宣的任何货物。

  宁宣绸布庄面临绝境,只有一条路可走:关门大吉。

  这天,熊慕天偕同掌柜李二爷,在东门外的宛江楼上喝闷酒。宛江楼是城外唯一的酒楼,平时食客甚多,近来发生一连串惊心动魄的血案,城内外人心惶惶,上酒楼喝两杯的人少多了。

  两人占了临江的窗口一副座头,偌大的食厅,只有他们两个人。熊慕天眼眶深陷,双目充血颊肉内凹,他已有半月难以安睡了。

  他一口喝干杯中酒,咬牙切齿地说:“罢了,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李二爷愁容满脸,错乱地、喃喃地转动酒杯说:“为什么?为什么?人心真有这么毒?苍天!你为何不伸出你那大慈大悲的手?”

  熊慕天又灌了一杯酒,厉声道:“不要叫天,天永远袒护强者,他永远站在强者的一方;不管强者是些什么人。”

  李二爷惨然长叹,沮丧地说:“东主,咱们只有关门大吉一条路么?”

  “不!”熊慕天坚决地叫。

  “那……你是说……”

  “我豁出去了。”

  “你要……”

  “以牙还牙。”熊慕天激愤地说。

  “我们也去找江洋大盗。”

  “那……”

  “你记得去年在通政使司在参议罗大人府上,所见到的那位姓杜的怪客么?”

  那时,京师与南京皆设有相同的衙门和官吏,除了皇帝只有京师的一个之外,其他都是相同的,六部六科诸司,京师有南京也有。不同的是,南京的规模小。说好听些,南京的是备用人员。说不好听,南京的官是吃闲饭的,有职无权。如果北面的强敌入侵,京师吃紧支持不住,便向南退至南京,南京的备用官便可派上用场。因此,说南京有通政司的一位参议大人在职,并非笑话,南京同样有通政司衙门,官员的官品与京师的相等大小。

  李二爷不住点头说:“不错,好一位浊世佳公子。”

  熊慕天放低声音说:“据罗大人说,他是为借五千两银子至安庆府开店而来的。”

  “好大的口气,他与罗大人有亲?”

  “不知道,罗大人没说。”

  “东主提这些事,与咱们有关?”

  “那位杜公子名弘,字天磊。在官场中,知道他的人并不多见,但在江湖道上,他却是无人不知的江湖侠客,绰号银汉孤星。这些事,是罗大人事后告诉我的。”

  “哦!你准备……”

  “我要到安庆找他,来回十天半月……”

  话未完,楼门帘子一掀,进来了桑威桑大爷,笑道:“慕天兄,十天半月意何所指?”

  熊慕天不得不收起愁容,离座迎客赔笑道:“桑大爷,请坐。在下想暂时离开贵地……”

  桑大爷坐下,长叹一声抢着说:“慕天兄,贵店的事,委实十分遗憾。牵涉到江洋大盗的事,区区帮不上忙,抱歉。”

  熊慕天苦笑道:“即使桑大爷肯帮忙,在下也不敢劳驾。”

  “唉!想不到他们竟敢找江洋大盗来出头,大毒了,太狠了。哦!慕天兄,算了吧,何苦与人在刀口上讨口食?这样吧,你把店面与染坊烬余的一切顶给我,怎样?”

  “顶给你?抱歉,你我交情不薄,我可不能把灾星带给你。”

  “我请知府大人派兵勇保护,不怕任何人生事。”

  熊慕天黯然地说:“桑大爷,你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你只怕我血本无归,故意送给我一笔费做盘缠而已。”

  “慕天兄,我可是当真的。”桑大爷正色说。

  熊慕天神色凛然地说:“桑大爷,在下也是当真的,我要撑下去,宁宣的招牌绝不取下来,计算陷害在下的人,休想安枕。”

  “慕天兄,请不要固执……”

  “桑大爷,择善固执,是一种美德,来,喝两杯。”

  桑大爷却离座苦笑道:“不,我要到对岸走走。请记住,我等你的回音,随时恭候。”

  “在下深感盛情,但恐怕不会打扰桑爷了。”

  送走了桑大爷,不久,听到楼梯响,门帘一掀,又上来了一个人,赫然是鸿泰的三东主,绝秀才易寿。

  李二爷眼都红了,倏然而起。

  熊慕天拉住了李二爷,冷冷笑道:“坐下,沉着些。权将冷眼观螃蟹,看他横行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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