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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四天王”金刚奴铁臂一抡,“叮叮叮”隔开徐苍岩连环三剑,向后跳出战圈,咧嘴大笑。

  “铁蛋小子,我可没想找你们西宗的麻烦,刚才只是气不过这王八……你哥哥出言狂妄,才跟他动起手来。现在既有唐姑娘的提议,我姓金的当然赞成,那个狗种敢不赞成,先吃吃我金某人的拳头……”

  嘴里顾着说话,又以为自己既已表明拥护西宗,和徐苍岩的争斗自当告一段落,全没防着寒星乍起,倏忽已射至眼珠之前。

  铁蛋见势危急,不暇细思,自然而然推出双掌,却没想到自己一身内力已然独步古今,罡风扬处,空气为之破碎,天地为之翻腾,徐苍岩长剑脱手飞出,人更跌撞在屋壁上,铁蛋掌劲犹未歇止,将整片屋壁击得稀烂,“摩云剑客”便连人带剑一齐摔了出去;金刚奴庞大身躯也稻草人似的飞起,恰正跌入围在屋外的西宗教众堆中,压出一大片叫苦之声。

  金刚奴一跌即起,拍手大笑。

  “今日方知世上有此神功,就被一掌打死也不虚了!”

  其他人众惊骇之余,更大声喝采,喊得喉咙都哑了。

  徐苍岩翻身爬起,面容似乎又裂成碎片,尖声一笑,道:“弟弟,你真有福气,尽得彭爷爷真传,可喜可贺!这当然没什么好说的,只要大家同意拥你为王,我做哥哥的只好附骥喽!”

  拾起长剑,排开教众,头也不回的走入自己的木屋之中。

  铁蛋懊恼不已,想跟过去解释一番,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竟楞在当场动弹不得。

  唐赛儿眼珠闪动,飞快转过念头,立刻踏上两步,面对屋外西宗教众,高声道:“徐二少爷显然已得贵宗彭教主衣钵,咱们东、北二宗钦服至极,决计以他马首是瞻,却不知各位西宗本宗子弟意下如何?”

  铁蛋当即悚然心惊。

  这半年多来的阅历,尤其从三堡那儿得来的经验,使他洞悉不少群众的心理与反应,情知此刻只要有一个西宗教众高叫出“我赞成”,马上便能像黄河决口一般,引发无数附和,不但自己永远脱不了身,徐苍岩在西宗的地位更加荡然无存。

  心念电闪,不等唐赛儿语尾落定,已先发一声斩钉截铁的大喝:“我不当!”

  犹若一个暴雷,震得人人面色苍白。

  唐赛儿眼见一招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硬赶鸭子上架的计策,竟被铁蛋当机立断的拨开,良机稍纵,便再难造成气势,小泵娘不由暗暗跌足,大呼可惜。

  但她仍不死心,鼓起如簧之舌,百般劝说,铁蛋却横定了心肠,一百个不依,脑袋摇得像个货郎鼓,把所有人的热望全都摇冷了下去。

  唐赛儿等人互望一眼,相对耸肩,无奈道:“只好再看彭教主意思如何,他老人家怎地还不露面?”

  铁蛋心想:“他一来,我又完啦!”

  可又不愿意撒谎,只得支支吾吾。

  东、北二宗诸人还当彭莹玉不愿见大伙儿的面,不禁有点气愤。

  “大天王”何妙顺沉声道:“彭教主既邀咱们来,却不跟咱们见面;咱们要推你们徐家的人当王,你们却又不肯,你们西宗可真够□扭!这样吧,我们再在谷口等候一个时辰,到时再无任何答覆或决定,咱们三宗合并之议就算作罢,大家各搞各的,谁也别管谁。”

  手一挥,当先离去。

  唐赛儿瞅了瞅铁蛋,彷佛想说什么,终于叹口气,摇摇头,跟着大家一齐走远了。

  赫连锤等人忙争相围挤过来臭骂铁蛋不识抬举,铁蛋老气横秋的唉道:“你们懂什么?少噜苏!要当你们自己去当。”

  却抽空抓住秦琬琬,搔头道:“我不当教主,可以吧?”

  秦琬琬忍不住一笑。

  “我管你呀?奇怪!”

  铁蛋打着结儿道:“我是说……如果我一直这样……嗯,这样没出息,你会怎么办?”

  秦琬琬面上浮起一居红晕,眼中却闪着光,咬了半天嘴唇,忽然敲了他一下,叱道:“你管我呀?奇怪!”

  小鸟一样跑开了。

  铁蛋不知怎地,却似吃下了一颗定心九,胸中舒畅无比,转念又忖:“好歹也该禀报师曾祖一声,他应该还有别的主意。总不能因为我,而使三宗合并不成。”

  当即展开轻功,再度登上峰顶,穿过山洞,只见彭莹玉依旧面向无尽大地,叉开双脚,直挺挺的立在绝崖边缘,好像打从铁蛋刚才离去后,便不曾移动过半分。

  铁蛋望着他孤独的背影,心头无限凄凉,只觉自己有点对不起人家,轻轻叫了声“师曾祖”,彭莹玉却连头都不回。

  铁蛋又叫几声,仍然得不着回答,心忖:“莫非他不想理我了?”

  绕到旁边一看,才发现他竟已气绝多时。

  铁蛋急得大哭出声,双膝一软,“咕咚”跪倒在地。

  “是被我气死的么?”

  脑中一片昏沉混乱,久久无法自抑。

  嚎啕了好一阵,终究不是办法,慢慢爬起身子,只见彭莹玉雄伟身躯傲然挺立于万丈绝崖之上,宛若一根撑住天篷的铁枪;山风凛冽,刮得他宽大白袍鼓胀飞荡,身体却硬是不动,双眼犹自烁烁有神,彷佛想把那与他作对的强风瞪碎一般。

  这个胸怀狂热的老人一辈子都活在争斗之中,即令死亡也击不溃他的斗志。

  铁蛋本还想把他放倒,双手才一触及他衣衫,却又立刻寻思道:“他天生是条硬背脊的好汉,如果一定要把他躺下来,恐怕他做鬼也会生气吧?”

  顺着他不闭的双眼望去,他生前一心想要改造的锦绣大地平铺脚底,在艳阳下闪出宝石般的光彩,而此刻他无私无欲,只是紧紧守护着这个他曾经热爱的宝藏。

  铁蛋又忖:“他应该永远站在道里的,总该有人永远站在这里。”

  缩回手臂,转目一瞧,只见身后石壁上刻着十几个大字,显然是他刚刚临终之前,才用浑厚无比的指力镌刻上去。

  “名曰空法,其实不空;心唯一念,不成也雄。”

  蓦然间,铁蛋耳边又响起彭莹玉最后的话语:“做不到也要做,难道他们竟不明白么?”

  萧索落寞的语声,一遍一遍摧击着铁蛋的心坎,铁蛋终于逐渐颌会,四十多年来,这些少林前辈所打的这场无人明白的战争之中,潜藏着多少刚强、悲壮与无奈。

  热泪再度涌满铁蛋眼眶。

  “他一直想找一个跟他一样的人,接下去打这场打不赢的仗,但如今世上,那还找得到这样的人呢?而我……”

  胸腔里堵上了说不出的难过,心头忽又一震,忖道:“从一开始,大概就有不少人想要打破他的梦想,结果却是我……这才是他最不能忍受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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