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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燕怀仙心头一阵狂跳,身上的每一滴血、每一根经脉都颤抖起来,略一定神,挨近前去,凑着缝隙往内一瞅,却又不禁逆血冲顶,手脚冰凉。

  夏夜星与完颜亮正并肩坐在帐内饮酒调笑,放恣淫荡的声浪如同尖刀一般剜着燕怀仙的心脏。

  燕攘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一年多来的疯狂追寻,竟换得这般不堪入目的景象。“她上次若是为了气我,才故意和迪古乃亲热,倒还说得过去,但这次却又是为什么?”只觉得一阵被欺骗的愤怒与屈辱涌上胸腔,反手拔出钢刀,就想冲入帐中。

  却听后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你还想怎么样?”

  燕怀仙大惊回首,只见一名黑衣人立在身后三丈开外之处,果正是四年多前曾在“大名府”附近见过一面的“战神”孟起蛟。

  燕怀仙讷讷道:“师祖……”

  孟起蛟彷佛比四年前苍老干瘪了许多,脸色依然苍白如雪,眼睛犹如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他站在那儿,就像一条鬼魂、一团空气,一个虚无缥渺而又无所不在的东西。

  “你来这里干什么?”飘雪一般的语声,“悉悉嗦嗦”的若断若续,似远似近。“你也是来投降的不成?”

  燕怀仙脑门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大叫出声:“你已向金狗投降了?你……你不是一向最痛恨番人的吗?”

  孟起蛟空洞的眼窝里忽然亮了起来,一时间竟教燕怀仙分不清那究竟是冰的光,还是火的光。

  “我想投降!”孟起蛟阴森森的道。“打什么仗,简直无聊!”

  燕怀仙万万想不到昔日号称“战神”的勇士,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禁愣在当场。

  孟起蛟蓦地放声大笑。“我想投降!我想投降!”一个倒纵,穿入夜空之中。

  燕怀仙只觉体内寒气又开始泛涌上来,脑中一阵晕眩,几乎站立不住,恍惚间,一股锐急金风从背后迎头劈下,既狠又辣,充满了一刀毙命的恨意。

  燕怀仙心神虽正涣散,但多少年锻炼出来的敏捷反应已近乎本能,身形一侧,在间不容发之际,险险将这一刀避过,转头一看,出手偷袭之人,却是刚刚闻声赶出的夏夜星!

  燕怀仙方才眼见她与完颜亲昵,固已愤恨难当,但此刻的惊怒疑惑却更甚百倍,脱口叫道:“兀典,你干什么?”

  完颜亮本也已手挺利刃,奔出帐外,但一眼瞥着来人竟是那不畏烈火,杀人如恶鬼的“铁翼银鵰”燕怀仙,只吓得眼珠暴突,五内俱裂,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

  夏夜星却毫不放松,又是接连三刀狠劈而来,边喝道:“姓燕的,你这狗贼,上次饶了你,你竟还敢来送死?”

  燕怀仙见她出手毫不留情,只得极力腾挪闪躲,脑中却不断浮起一年前在杭州“海潮寺”内两人缠绵的情状。

  “这娘儿们究竟是怎么搞的?”

  燕怀仙并未能迷惑多久,因为四周营帐里都住着匈奴兵,听得统领在外头厉声叫喊,早纷纷手持弓箭,奔出帐来。

  燕怀仙见势不妙,连忙翻身跃退,十几只劲箭已尖啸射至,燕怀仙舞刀护住全身,堪堪击落第一波来箭,第二波更急更密的箭阵又紧跟着射到。

  燕怀仙连连后跃,再借着各个帐棚遮掩,抽身出了营盘,但闻营内呼喊四起,乱成一团。

  燕怀仙心头滴血,竟不辨东南西北,在黑暗中瞎撞瞎闯,也不知狂奔了多久,脑中方才逐渐清明过来,寻思道:“兀典如此反复无常,莫非是因‘寒月神功’之故?她上次对我好,正是‘寒月神功’发作之时;今天看来并未发病,所以依旧恨我入骨。难道她今生今世都要在发病的时候才会对我好不成?”

  燕怀仙简直不敢再想下去,念及原本被自己视为救星的“战神”孟起蛟,则只有更加丧气。“师父还以为他已破解了”寒月神功’,岂知他虽保住了性命,却仍然心神错乱,否则今天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燕怀仙停住身子,只觉无边黑暗压入胸中。“我呢?我是不是也已经开始发疯了呢?”

  每当燕怀仙回想自己过去一年的行迹,总觉得其中似乎遗漏了些什么,而他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在那遗漏的部分中是个什么样的人,或做过什么样的事。

  燕怀仙猛然一惊。“会不会是因为我在不知不觉中,又做出了对不起兀典的举动,才使得她那么恨我?”

  对自己毫无把握的感觉,甚至比体内那股随时都会发作的寒气还要可怖。燕怀仙沉在黑暗里,一瞬间竟希望黑暗能将自己吞没,永远别再出现于光天化日之下。

  然而,光亮却是躲不掉的,没招着,晨曦已遍洒四野,燕怀仙这才发现自己站在湖畔东南角的一座小丘上。移目下望,湖光粼粼,波平似镜,银色的光晕随烟而起,好象一个银色安详的梦。

  几十艘小船滑出东岸茭城,轻快曼妙的溜过湖面,直朝金军营寨驶去。

  “缩头湖”上的大战已拉开序幕。

  燕怀仙当即打起精神,奔下土丘。

  茭城中异常寂静,人都不知到那儿去了,只剩下一、二百名汉子在默默忙碌。“翻江豹子”张荣见他匆匆赶回,也不多问,吩咐部属又撑出一艘小船,带着燕怀仙登上船头,一舟似箭,向南飞驶。

  张荣目注远方,不放过半点动静,边自沉声道:“五郎,‘太行八侠’露脸便在今朝,咱兄弟俩好好干他一场!”

  燕怀仙见他神色坚定,胸中也随之涨满了斗志。

  张荣却又叹了口气,道:“咱们兄弟八人已死了两个,桑老二和杨老么又弄得不像回事,咱俩若再不争气,‘太行八侠’的名头便算毁了。”

  燕怀仙想起“九头鸟”桑仲和“火哪咤”杨太近来的作为,不禁黯然无语。

  桑仲虽于去年八月间,受任为襄阳、邓、随、郢州镇抚使,其实却仍跟个土霸王差不多,朝廷的号令爱听便听,不听就当放屁,只顾扩张自己的势力,已号称有众三十万--比当年给他相命的术士所言,还多出十万。

  偏偏他旧日的顶头上司--手创“八字军”的王彦,也就任金、均、房州安抚使。王彦一向刚愎顽固,那容得下昔日部属在自己眼前嚣张,两人顿成水火,放着京东、京西一带的伪齐军不管,自己先行拚斗起来,双方各有胜负,僵持不下,民族大事早已置诸脑后。

  至于“火哪咤”杨太在三年多前回返“洞庭湖”老家之后,很快就组织了一支队伍,加入当时盛行于洞庭西南岸的“拜爷教”中。

  这“拜爷教”的教主名唤钟相,自称“老爷”,又称“天大圣”,甚受当地居民崇拜。去年年初,金军偏师骚扰长沙,钟相乃命教徒结寨自保。不料金人退去后,却又来了一支半官军半土匪的队伍,由“湖南北捉杀使”孔彦舟率领,一路无恶不作,杀到澧州附近,眼见此地富饶,乃大肆搜掠,鱼肉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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