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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第五章

  六月的“鹰愁峰”,恍若一名打着赤膊的壮汉,岩石纠结,巉崖陡峭,褐黄色的土里冒着热腾腾的汗气,草木不生,鸟兽绝迹,若非峰顶的山坳子里隐约传来哄哄人声,真会让人误以为这儿是一块被恶鬼诅咒过的绝地。

  当千里迢迢从玉田县赶来的智和禅师与“河北大侠”公孙羽并肩走上山道之际,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刻。

  智和禅师抹着胖大颈项上的汗珠,喘吁吁的道:“如今国步艰难,岂知这条山路也不易走哩。”公孙羽笑道:“大师昔年以‘八步赶蟾’称绝于世,不料如今却连只猪都赶不上了,真是岁月催人老哇!”

  智和呸道:“赶你这只猪!”拍了拍肚皮,道:“怪都怪这几年悠闲日子过太多了,身体里的肥油只会来不会去,竟着了相了。”

  公孙羽笑不可遏。两人只顾逗趣,反忘了疲累,脚步愈发加快起来。

  智和道:“听说这回梁小哥得了新皇帝的诏令,要两河人民组织‘忠义巡社’对抗金兵,依我看哪,驱逐金兵本非难事,但要这些平日据地自雄的各路好汉同心协力,恐怕,哼哼……”公孙羽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咱们汉人本来就是一盘散沙,要谁服谁,确实不容易。”智和正色道:“叶带刀他们师徒几个,我可是服的。想当年叶带刀的师父‘战神’孟起蛟何等英雄盖世,他的传人总算没辜负了他的美名。”

  公孙羽叹道:“孟大侠竟己去世这么多年了,想来犹令人惋惜不已。他若还健在,现今也才六十出头,倒是号召两河义士的最佳人选。”顿了顿,又道:“有一件事倒颇奇怪,照说孟大侠当年应收了四个徒弟,如今江湖道上却只知叶带刀一人而已……”

  智和笑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总有有成器与不成器的。倒是叶带刀的八个徒弟,个个都是上驷之材,实在不简单。”

  两人说着说着,已行至山窝之前,早有“九头鸟”桑仲笑嘻嘻的迎过来磕头,边道:“两位师伯来得恁早?人胖脚倒不胖。”

  智和啐道:“你个狗崽子,又在骂谁?”

  举步走进山坳,只见已聚了不少人在里头,多是太行红巾头领,但也有来自河东、河北的红巾头目,彼此之间有识的、有不识的,俱各成堆寒暄,当然也不缺早就互有嫌隙的,远远两边站着,你瞪我,我瞪你,直欲找着机会便动起手来。

  桑仲将两人领至一条长板凳上坐了,笑道:“两位师伯先歇歇,抹把汗,免得汗水渍烂了肥肉。”智和笑道:“你这腌臜鸟行货子!手上功夫可及得上嘴巴?”

  桑仲胡打了几个混,翻身想再出谷外迎客,只见左首窑洞木门一开,走出一名女子,谷内众人顿觉眼前一亮,恍若天上坠下了一颗星星,将这光秃秃的山坳点缀得异常鲜活闪耀,原本沸沸扬扬的笑话喧哗更一齐沉寂下去。

  桑仲踱到她身边,低声道:“九师妹,仔细点,今天可来了好大一堆虎豹豺狼,万一被咬上一口,咱们‘太行九侠’的威名可就扫地啦。”

  夏夜星哼道:“怕他们?”旁若无人的把眼光遍扫谷内一转,边自问道:“五哥呢?”

  桑仲叹了口气:“你就只知五哥五哥,咱们不都是哥呀!”

  夏夜星笑着拧了他一把,还未答言,忽见燕怀仙陪着四名和尚快步走入谷内,群豪立发一阵骚动,纷纷叫道:“‘五台三杰’也来啦!”

  自本朝初年,杨五郎在五台山落发出家,将“杨家枪法”传给寺内僧人之后,五台山的习武风气便一直为各丛林之冠,而这“五台三杰”--僧正庞英、杜太师与吕善诺,又是五台众僧中的佼佼者。去年太原被围时,他们便曾两次率领僧兵出山与金人厮杀,虽因众寡悬殊,未能突破金兵包围,却早令两河豪杰钦佩不已。

  智和禅师笑道:“咱们和尚本乃方外之人,不想此次‘太行大会’,一来竟来了这么多个秃驴,外人看了还以为咱们在做什么水陆道场哩。”转眼只见三杰背后还立着一名高大僧人,左脸颊上生着拳头大一块青记,右脸颊上刺着两行金印,却是犯过事之人。

  智和见他相貌骠悍,目隐精光,心知他必非寻常之辈,因问:“这位师兄面生得紧,不知……”

  和智和一样胖,只是略矮一截的社太师赶紧岔道:“先拜见了主人再说。叶带刀呢?好大架子,连影儿都不见哩。”

  燕怀仙在旁忙道:“师父这几日身体不适,恐怕无法与众位大师会面。”

  五台三杰俱皆一楞,均忖:“叶带刀内功何等深厚,竟至病得起不了床,看来大约老命难保。”自不便再多追问,转向各红巾头领见礼。

  夏夜星挨上前来,轻轻扯了燕怀仙一把,低声道:“师父到底是怎么搞的?人好好的嘛,怎么老躲在洞里不出来见人呢?你们这次下山回来之后,一个一个都变得阴阳怪气的,好没道理!”

  燕怀仙打从半个月而回来以后,便一直忙着与各路豪杰联络,还没跟她好好说过一次话,每次见面都是匆匆忙忙的一闪即过,此时方有闲情定睛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只见她竟已出脱得一副成熟少女样态,娴静中虽然偶尔还会透出几丝刁蛮之气,但已寻不着以住那个泼辣野丫头的影子了。

  燕怀仙不由笑道:“愈来愈像汉人姑娘了嘛?”

  夏夜星高噘起嘴唇,哼了一声,依旧十分不屑。

  燕怀仙又道:“‘寒月神功’进境如何?”其实根本不用问,也已从她苍白透明的脸上,看出她这十个月来一点都没闲着。

  夏夜星眼中忽然闪过一抹怪异之色,嘴上笑道:“修习内功的确有趣得紧,一天不练,心头竟会发慌呢。”

  燕怀仙大半年来也无日不练“寒月神功”,一听她这样说,立刻便点头道:“是啊,就是如此……”忽然想起以前修练别种内功,都不曾有过这种感受,不禁暗自一楞。

  夏夜星却话锋一转:“你们真见着了宋国新皇帝?”燕怀仙苦笑道:“生平第一次见皇帝,不料却是在那样狼狈的景况之下,真叫人感慨丛生。”夏夜星抿嘴笑道:“当初你们在”崔府君庙’救他之时,他不更狼狈一些?”

  燕怀仙道:“那时他既不是皇帝,又假扮成商旅模样,情形自然不同。可笑那日张邦昌也被我们一起救下,早不如一刀宰了他倒好。后来金人掳走二帝,竟册立他为帝,那家伙起先远大刺刺的做得安稳得很,等金人退还北地之后,汴京军民却那有人肯听他的话?他才觉得事情不对,忙将元佑皇后迎还宫中,太后立命康王嗣位。张邦昌见大势已去,忙赶到应天府,痛哭流涕,伏地请死。咱们那日进谒皇帝,正撞着他在那儿装模做样,看到我们进去,更是尴尬万分。皇上却笑了笑,说:“‘难得故人重聚一堂,只是再无那日的好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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