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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阵前斗法

  班鸠罗脸上的那对死鱼眼,通常都跟厕所里的石头一样,脏兮兮、黏搭搭、没有半点光泽;但当他终于老羞成怒之时,从瞳仁里闪出的诡异光芒,却直令人毛发倒竖。

  “妖孽我死:“班鸠罗猛然在轿中站起,并指如战,遥向岗顶的曹变蛟一指,喝声:“咪吧咪!”

  捆缚住曹变蛟的绳索立刻断成千百小截。

  曹变蛟一肚子气正憋到极处,乍获解脱,当即奋出全力一振双枪,拍马上前,直取李自成。

  早有李过、刘宗敏拚死敌住。

  “咦,老喇嘛有一套哦!”

  花盛、叶残见红娘子的绳儿不管用了,也自胆气大壮,朝岗顶冲杀而来,却又被李岩一阵乱箭射回。

  班鸠罗嘿嘿冷笑:“妖女,看你还有何把戏可耍?”

  红娘子暗忖:“这老家伙颇有些道行,今日决难善了!也罢,就拚他个你死我活!”

  纵身来到李自成马旁,低声道:“主公,情势不妙,速朝西北方逃逸,吾等若能苟存性命,自当前往会合。”

  李自成点了点头,眼中闪出秋鹰凄凉之色。

  “我李自成本是烂命一条,生死都无所谓。姑娘量力而为,如果实在斗不过那老喇嘛。便尽快脱离战场,保留实力以待日后大举,不用把我放在心上。”

  红娘子再不多言,翻身跃到阵前,高叫:“老秃驴,我还有些把戏让你品尝品尝!”

  双手朝天一扬,十几枚花蕊一般大小的黑丸从袖中飞出,罩向官军阵营。

  旺鸠罗面色陡变。

  “好个‘莲华盛开’!”

  红袍一展,数十道白光激射而出,将那些黑丸全部撞碎在半空,顿时声爆如雷,灰飞尘滚,伸手不见五指,惊得官军马匹扬蹄惨嘶,不知把多少骑兵颠翻在地。

  迷蒙中,又听红娘子娇笑一声:“死秃子恁地不识货?这叫‘莲蕊初放’,接下来的这一招才是‘莲华盛开’!”

  班鸠罗心头一凛,严阵以侍,果然又见数十颗黑丸破空飞来。

  班鸠罗生怕又扰筒了官军马队,忙地一展袍袖,将黑丸尽数扫入袖中,喝声:“呢嘛嘛!”

  咒语令下,那些黑丸果然没有爆开,却发出“噗”的一声细响,刹那间一股浓冽的猪粪气味从班鸠罗袖里涌出,只臭得那“尼八剌”的老喇嘛头晕脑胀,两粒眼珠险些撞在一起。

  “贱婢……咳咳……”

  斑鸠罗掩鼻不迭,勉力伸手一指,顷刻烟消云散,但岗顶的李自成、红娘子、李岩等流寇首领,早已不见踪影。

  官军惊愕未毕,斑鸠罗还没从臭气中醒转,却听得红娘子的娇笑之声恍若由天外飞来:“老王八,难道不知莲花虽美,却是靠猪粪养大的么?”

  ◇逃命定律

  花盛、叶残根本一点都不关心流寇与官军的输赢,而只挂念着李自成那颗价值十万两黄金的脑袋。

  “开玩笑,一辈子只碰上这么一次发财的机会,岂可让他平空溜走?”

  两人卯足了劲,跃过岗顶,只见前方黄土漫漫,连个脚印儿都没留下。

  叶残叫道:“各凭运气,分头追!”

  “刀王”花盛选定西北方,一口气奔出二十余里,依旧没看见半条鬼影,心忖:“我的脚程赛胜健马,总不会跑了这么半天,还连点烟尘都望不着。莫非追错了方向?”

  心中犹豫,里足四望,忽见一个老农夫迎面奔来,彷佛后头有鬼追着似的,慌慌张张、颠颠踬踬,被颗石头一绊,摔了一大跤,急忙爬起,抹了抹脸又跑,跑没五步,又摔一蛟,痛得哼哼唧唧,仍拚老命挣扎着半爬半走。

  花盛看着好笑,喝声:“老汉,你忙什么?”

  老农夫吃了一惊,抬头看见他,立刻磕头不迭。

  “大王饶命!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老丈放心,我不是什么大王。”

  花盛尽量将脸色装得和蔼可亲。

  “你刚才碰见了什么人?”

  老农夫颤抖着说:“一个面色凶恶的大王和一个妖里妖气的女子,都骑着马,硬说我是官军的奸细,想要把我杀了……幸亏后面又追来了一个斯文相公劝住那大王,小人才逃得性命……”

  花盛忙问:“他们朝哪里去了?”

  老农夫兀自搅不清天南地北,傻瓜般伸着根手指不停的抖,好不容易镇静下来,才往正西方向一指。

  “好像是那边……”

  花盛不等他说完,将身一纵,流星也似疾掠而去,一鼓作气又奔出十余里,却仍寻不着半点可疑形迹。

  花盛此时可已累得气喘如牛,一屁股坐倒在地,心想:“这帮流寇还真不是白混的!早听得江湖人言,‘闯王’李自成的行踪神鬼莫测,今天在蜀,明日在陇,窜东窜西,日行千里,连老狐狸精都拿他没办法,明明已被官军围剿得走投无路,却总能脱出重围……唉,我花某人武功虽然高强,但论及逃命的本领可是大大不如了!那王八蛋究竟是如何办到的呢?”

  七想八想,不禁想得呆了,就像一只误把月亮当成金龟子的癞蛤蟆,终夜仰头向天,嘴角流着馋涎,却永远地无法把它吃到肚里去。

  正合乎人类的运动定律:一个惯用手脚力气的人,只有在疲倦得无法动弹的时候。

  另外一扇窗户才会往他从来不用的器官头脑里,慢慢开启。

  花盛的想像力终于开始发挥,又忙忙的想了七、八柱香,猛地一拍巴掌“我懂了!”

  身子一跃而起,朝原路奔回。

  老农夫兀自坐在原处,嘴里嘟嘟嚷嚷的不知嘀咕些什么。

  花盛鬼魅一般悄无声息的欺近他背后,“呛”地一声抽出雁翎刀,喝道:“李自成。你还给我装蒜么?”

  “闯王”末路“闯王”李自成的人生阅历。

  少有人能及。

  他交游之广阔,上至世家豪绅,下至贩夫走卒,早已将社会各阶层的习性、语言、行为、观念等等,全都洞彻于胸。

  而且他还是个天生的演员,装啥像啥,每当危急时刻。

  这本领总能救他一命。

  关于此种场景的代表性杰作,可要推到三年前,当时的陕西巡抚孙传庭严格训练出一批子弟兵,声势大振,和李自成交手十次,十战十胜。

  杀得李自成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话说第十次击败闯军,分明已把李自成围困在“商雒山”中,只待步步进逼,收网捉鳖,不料那日孙传庭率领大军行于山道之上,忽见一个胸大如乳牛、腰粗如饭桶的大脚瘤婆,正坐在道旁哭哭啼啼、捶胸顿足。

  孙帅不由驻马发问:“大娘有何痛事?”

  “那群杀千刀的强人!打死了我的老公、我的父母、我和我老公的四代长辈,还抢走了我的黄花大闺女、黄花大孙女、黄花大曾孙女……”

  孙传庭瞠目大喝:“他们往何处去?”

  大婶婆立刻朝东一指,自己则摇晃着肥胖的大屁股朝西而去,一面嘀嘀咕咕:“孙传庭,吃你老子的屁吧!”

  那是他一生中第二十五回的突围传奇。

  但此刻,即使身经无数风浪,李自成也强烈的感觉到自己的运气似乎已用完了,横在面前的选择或许还有很多种,却没有一种是能够活命的。

  李自成不由暗叹一声,闭起双眼,引颈受戮。

  不料眼睛阖上许久,“往生咒”也不知念了千百回,却仍然不见动静,忍不住回头越过右肩肩顶望去,只见花盛瞳仁贲张,脸孔肌肉抽搐不已,手臂上的青筋根根突起,紧握着雁翎刀,恶狠狠的瞪着自己的反方向。

  李自成暗道:“怎么回事?”

  再扭过头,越过左肩肩顶望去,却见一个浑身衣衫破破烂烂,连脚上布鞋都绽开了十七、八个洞的的青年,笑嘻嘻的擎着把解手尖刀,没事人儿一样的站在土坡顶上。

  李自成认人的本领也是一流,马上认出他就是前些日子捧了颗死人头来向自己换“酒杯”的那名忠心小卒。

  “咦,你不是那个叫什么……姜小牙的吗?”

  “禀告大王,”姜小牙一躬到地。

  “正是小人。”

  李自成一点头,大笑道:“好!不愧是我‘闯军’中的好男儿!但……”

  一瞟“刀王”花盛。

  “此人武功惊世骇俗,决非常人所能抵敌,你怎么会是他的对手?不要枉费性命,快走吧!”

  姜小牙又行一礼。

  “禀告大王,这家伙不一定打得过我。”

  李自成唉了一声。

  “你莫吹牛!我李自成决非瞎眼之人,每次战事亦都亲身参与,全军上下谁行、谁不行,我岂不全看在眼里?你若真有本领,我哪会让你只当个跟在马屁股后面跑的小兵?”

  姜小牙第三次行礼如仪。

  “禀告大王,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人可是会长大的呢。”

  一语既毕,身形半转举刀向前,一股无畏的气势刹那间从他全身上下发散出来。

  李自成不禁揉了揉眼睛。

  “我军之中竟有此等高人,我怎地全不知晓!唉,李闯啊李闯,你活该今日当败,可就是不识货的报应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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