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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他边说边策动缰绳,胯下小毛驴甩开四蹄,一溜风似地向前奔驰而去。

  郭彤看到这里,即站起来道:“算账!”

  老婆婆回身道:“客人要走么?”

  郭彤点点头,手指前面问道:“借问这条路通向哪里?怎么走法?”

  婆子沙哑地干笑了几声,道:“你大概是刚由外地来的吧?敢情连汉阳府也没来过呀!”

  郭彤这才知道,前面镇市竟是汉阳府城大镇,当下道了谢,结了酒资,拿起了棍杖。

  那婆子又道:“客人是起旱,还是走水?”

  郭彤笑道:“当然是起旱!”

  婆子笑道:“啊,那你只怕不好走啊,从这里到府城,少说还有百八十里路呢,这会子天可是不早了呀!”

  郭彤道:“这个,我还没有想到呀。”

  那婆子嘿嘿怪笑道:“这要等个机会,看看是不是有骡子车经过,运气好的话,你还可以搭个便车坐坐!”

  郭彤告了扰,步出亭外,无巧不巧,一辆篷车风驰电掣般地奔过来。

  婆子笑道:“客人你好福气,想什么就来什么,这下省了走路了!”

  说话之间,那辆大骡车已乒乒乓乓地来到了近前。

  郭彤忙自上前挥手令车子停住,赶车的五旬开外的一个小个子,头上戴着破毡帽,一只手把着老长的一根旱烟袋杆子,另只手拢着两匹牲口的缰绳。

  老远的地方,就见他用力地扯着缰,喊着牲口:“吁——吁——”

  骡车停了下来,郭彤上前抱拳道:“老乡,是往汉阳府去的车么?”

  赶车的那个小老头挤着一双小眼睛,想是早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便看着郭彤道:“就你一个人么?”

  郭彤点点头,小老头翘起鞋底,一面磕着烟灰:“你去汉阳府?那就上车吧!”

  郭彤抱拳告了扰,遂攀上了车座。

  车把式重新装上了一袋烟,向着老婆婆笑道:“大婶子,给我来两张油饼,半只鸡。”

  老婆婆招呼女儿把饼送去,收了钱。赶车的把壶里灌满了水,甩起大鞭,“叭”地响了一声,那辆骡车才骨骨碌碌地向前移动起来。

  这时候,太阳已微微有些个偏西。虽说是秋高气爽的时令,但是仍然十分燠热。

  一阵阵暖风由水面上飘过来,江上有几只白鹭缓缓地飞着,景象极为宁静。

  车把式又耍了两个响鞭,把长鞭插向座旁,拿起烟袋继续就口抽着。

  “我说,”车把式眯着一双小眼,徐徐地喷出了一口烟,道:“这位客人,你府上是——”

  郭彤道:“我是南方来的。”

  “啊,南方是好地方!”车把式笑道,“那地方山明水秀、鸟语花香,我早年去过一回。嗯,说起来该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

  郭彤道:“你老贵姓呀?”

  车把式笑道:“姓郭,郭子仪的郭,你呢?”

  郭彤微微一笑,“那倒是巧,我也姓郭!”

  “咦,巧得很!”赶车的笑道,“原来,咱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呀。我说,郭东家,你上汉阳是投亲还是办事?”

  郭彤摇摇头道:“都不是,只是找个人!”

  赶车的嘿嘿笑道:“啊啊……客人你进了城住在哪里?”

  郭彤道:“有一家叫快活斋的客栈,你知不知道?”

  赶车的“啊”了一声,回头看了郭彤几眼,道:“快活斋?那是城里第一块大字号,我当然知道,怎么,你要住在那里?”

  郭彤点点头道:“不错,我打算住在那里。”

  赶车的听后情不自禁地回过头,频频打量了他几眼:“倒看不出,东家老弟台你还是个土财主呀!失敬,失敬!”

  郭彤道:“怎么,我又怎么会是土财主?”

  赶车的道:“能在快活斋里面住下的,都是有鼻子有眼的人物,再不就是有钱有势,你老弟一定差不到哪里去……哈哈……幸会,幸会!”

  郭彤这才知道那快活斋是专为豪门所设,自己别只顾了跟踪人家看热闹,而忽略了眼前任务,想着不禁有些气馁。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所要寻觅的那个叫崔奇的前辈,所居住的狠牙山在汉阳之北,此行亦是顺路。眼前既然自己无意间发觉了黑道劫财的勾当,站在侠义的立场来说,纵不便插手干预,也应该设法暗中向物主点明,让他提高警觉。

  这正是郭彤此行的打算,因为方才小食亭人多口杂,那单手托塔西门举一家人又走得张皇,没有说话之机;后来又见驼子夫妇的一番勾搭,才使他发觉到这件事态的严重,不得不随后赶上。如能找到西门家人相机进言,点破驼子的阴谋诡计,也算是善事一桩!

  他想到这里,遂向赶车的问道:“刚才亭子里卖酒的那一家人,他们一直都在这里做生意么?”

  “可不是!”车把式道:“那个驼子姓岳,这里人都喊他是岳老六,一家三口人,手都巧得很。你别瞧他们开着这么个小店,生意可是好得很呢!尤其是他们卖的酒,都是亲手酿制,味道醇极了,叫做‘汉阳红’,一年出土一次,客人你刚才喝的就是那种酒,味道怎么样?”

  郭彤点点头道:“怪不得呢,味道确是不错。当家的,你们认识很久了?”

  “敢情是很有些年了!”车把式咳嗽了一声,道:“那一年涨大水,这一家子人说是祖产被水给淹了,后来就飘落到了这里……”

  “说也奇怪,”车把式又道,“照说,这爷娘三个这些年该是存了不少钱了,满可以开个像样子的大酒馆,用上几个伙计,何必把自己累成这个样子。这可真是‘要钱不要命’了!”

  郭彤本想由这个车把式嘴里,打探出驼子的一些怪异行踪,却没有想到出诸他嘴里的却是一些家常废话,也就没有兴趣再去多问。

  骡车在铺着平平一层黄沙的地上放速前进,郭彤靠着车上载的软软的棉花,耳中听着“嗒嗒”的蹄音,心情略一松弛,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车把式还在有一句没一名地说着话,没有听见郭彤的回话。

  扭过头一看,才知道他睡着了。

  傍晚时分,骡车在一条宽敞的石板巷道口停了下来。

  郭彤抱了一下拳,拿起棍杖和随身衣囊由车上跳下来。

  车把式手指着巷口对面的那座巍峨建筑道:“喏,那就是这里最讲究的快活斋。”

  说话时,正有一辆四轮马车,驶向那客栈的正门。两个身穿长大褂的听差,赶上前拉开车门,迎接着车厢里一个大腹便便的白胖客人。

  天色才入暮,快活斋门前的一溜子高挑长灯可都点着了。八名身穿青布长大褂的茶房,分两列站立在门侧左右。

  透过敞开的门,往里面看,各种鲜花开得五彩斑斓,高悬的鸟宠子里面的八哥鸟不时地跳上跃下。

  郭彤看了几眼,摸出一块碎银赏与赶车的把式,道了声谢,即将行囊挑在棍棒上,大摇大摆地走向快活斋。

  站在快活斋门前的几个伙计,眼看着来了这么一个布衣少年,气势堂堂,一时还真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只当他是先进去的那个白胖子的跟班儿,倒也未加阻拦就让他神气活现地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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