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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转向五柳先生道:“这件事,五柳施主是否可以居中代为化解一下,不要把事情越闹越大。这么一来,未尝不是为武林造福啊!”

  五柳先生叹息一声,苦笑道:“庵主所说甚是,只是老夫行动不便,年事大了,这件事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再说,只怕我们即使有心化解,也是无能为力,倒不如退而静观其变的好!”

  夏平江点头道:“前辈说得不错,此事涉及他们双方师门仇恨,只怕任何人也无能为力,更何况双方事主都是不易招惹的人物,一旦劝解不当,惹火烧身,岂非更为不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过问的好。”

  说到这里,他遂转向青冠客邓双溪:“邓少侠既已与向阳君结上了梁子,令师钟四先生,又在坐关之中,我看,这件事且莫掉以轻心,宜早日返回青城,说与今师知道,早谋对策为好。”

  青冠客邓双溪冷笑道:“哼,我倒是无惧于他,敝门目下又适当青城集会之日,各方前辈都聚在师门之中,金贞观不来便罢,真要是来了,却也叫他来得去不得!”

  各人都曾眼见他先时对向阳君之惧怕,此刻忽然又换了另一副面貌,心中都不禁对他甚是不齿。

  好端端的一番盛会,想不到竟然会演变成如此下场。目睹着现场几个负伤的人,每人心中都罩下了一层深重悲哀。

  一片浪花卷向平沙,连带着舢舨也搁了浅。

  船板上的那个黑衣少年,像是才由梦中惊醒一般,突地抬起头来。

  他左右顾盼了一下,才背好了简单的行囊,拿起棍棒,迈步跨上沙岸。

  大片沙鸥随着他跨上的脚步,蓦地扬天飞起,雪白的羽翼闪烁出一片银白光华,景象十分壮观。

  少年握着棍棒前行了十几步,打量着眼前情势,长长吁了一口气——“江山如此美好,为人当自强不息!”

  一番雄心壮志,就在这时霍地涌上心头。

  足前一方石碑,刻着“江夏地界”四个字。

  少年缓缓点了一下头,心里忖着:“这一回总算到了鄂楚地面了。”

  这个少年身高体壮,看上去绝不显得丝毫呆板。他留着时下人少见的长发,宽额厚颔,年岁甚轻,顶多不超过二十五岁,却在下颌上蓄意地留有一丛黑黑的胡子,这一丛胡子也许是用来掩饰年岁的。

  他就是达云寺侍奉静虚上人的侥幸不死的那个“培空”居士,俗家名字叫郭彤。

  他虽有志出家,只是偏偏与佛门缘分不大,在庙里住了两三年的时间,依然是个俗家子,连最起码的剃度大礼都不曾行过,至今头上还顶着那“三千烦恼丝”。

  静虚老上人圆寂归天之后,他好像一下子感到与佛门绝了缘,“达云寺”无论如何住不下去了。况乎老和尚死前所交待的那番话,每一念及,就好像是一条无形的荆棘,用力地鞭挞着他。

  这一口气实在咽不下去,他才辞别了寺院,一个人闯荡江湖来了。

  也许是在庙里住久了的缘故,平素习惯了宁静的生活,此番步入江湖,便显得不甚合群,最喜欢单独行动,了无牵挂。

  顺着这一溜沙岸,他一径大步向前走来。

  远远的看见一座亭子,亭角上插有酒帘儿,和风下那招儿随风招展,衬着大地里青青的稻禾,勾画出富庶太平。

  郭彤足下加快了步子,却见亭子里摆设着几个座位,正有几个人在那里饮酒用膳,一对老夫妇和一个年轻的姑娘在招呼着。

  郭彤站在亭前停望了一刻,见那对老夫妇卖的是北方人惯食的煎饼,桌案上摆着几色卤味,老婆婆揭开大锅盖,锅里熬的是红米粥,香喷喷的逗人食兴。

  这些日子以来,郭彤早已开了禁,既然不是佛门中人,也就用不着再忌什么荤,有什么吃什么,倒也逍遥自在。

  老头子低头烙饼,老婆婆切菜,那个姑娘闲坐在椅子上做活计。

  她正在绣花,一来一往地拉着丝线,一对鸳鸯已经绣好了一半。一身蓝布衣,外面罩着一件同色围裙,足下是一双青布面子的弓鞋,腰肢细细,臀儿大大,再加上那对黑油油活动乱转的眼睛,真是好模样。谁要是被她瞟上一眼,简直就像是被她勾走了魂儿似的。

  座上客,那几双红眼睛,一多半在她身上转着。

  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她缓缓站起身来,对郭彤笑道:“客人请坐,要吃些什么吧?”

  郭彤点点头,走进了亭子,放下了手上那根枣木棍。

  老婆婆走过来抹桌子,不说什么,丢下一个盘子,里面是切好的卤菜,又端过来一个竹筒,里面是满满的一筒清酒。

  郭彤原来不打算喝酒的,见状也无可奈何,一面斟着酒,心里却有一种罪恶的堕落感觉,离开山寺不过个把月的时间,非但开了荤戒而且也开了酒戒,实在是有点不像话。

  然而,不可否认,酒这玩艺儿,确实是排愁解忧的好东西,一杯在手“自比侯王”,排遣了几许怆伤寂寞,又抚顺多少无可奈何!

  他满满斟了一杯,方自端至唇边,外边传来一阵疾促的马蹄声。

  三匹快马,一黑二黄,陡然由正前方的山坳子里绕出来,不及交睫的当儿,已临眼前。

  好快的速度。

  马上客,两男一女,一老二少。一马当先,骑在最前面那匹黑马上的老汉,看来七十开外的年岁,花白的长须飘洒胸前,肤色黝黑,色作古铜。一身紫缎长衣,头戴着同色风帽,两根风瓴顺耳下垂,好一种豪迈劲儿!

  他身后的一双男女,各跨着一匹黄色骏马。看来,年岁都不甚大,男的顶多二十八九,女的不过二十出头;男的身着蓝衣,背着一口大刀,生得膀大腰圆,浓眉大眼,俨然是个魁梧汉子,与他并骑的那个少女,称之为少妇比较妥当。

  那年头儿,姑娘与已婚的妇人无论发式和服饰,都有显著的不同。

  单看眼前这个年轻妇道人家,上身水红色小袄,腰侧系着一条粉绸子汗巾。那张清水脸,看上去不见些许毫发,显然是开了脸。她宫样娥眉,盈盈秋水,端的是一副好模样。

  这个女子,看上去是一个“练家子”——马鞍子旁边系着剑,身上还背着一盏弓,那弓朱胎红穗,两端各系着一个小小银铃,随着马走之势,叮铃铃响个不休,甚是悦耳动听。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郭彤抬头注视的一刹,三骑快马已来到了亭子脚下。

  为首那匹大黑马上的老者,一只手力带马缰,胯下黑马长啸了一声陡地停下来,身后男女二人也都相继勒住了缰。

  长须老者圆睁着一对虎目,打量着面前这个亭子。鼻子里冷哼一声,用浓重的湖北口音道:“是这里么?”

  蓝衣汉子大声道:“不错,就是这里!”

  说罢,这个年轻汉子首先翻身下马,右手轻轻在鞍上一按,壮健的躯体“刷”地扬起,云也似地飘落在亭子跟前。

  紧随在他身后的那个红衣少妇,也翩然下马。

  最后才见那个紫衣老者扳鞍认蹬,慢慢翻身下来。亭子里一直在烙饼的那个老头,慢吞吞地走出来把三匹马拉向一旁拴好。

  郭彤发觉到那个烙饼的老头儿竟是一个驼子,右边颈侧还有一道清楚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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