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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七


  君無忌的眼睛也紅了,「這是舅舅故布的疑陣,用以掩護我的離開!」君無忌說:「舅舅膽子小,生怕朝廷的錦衣衛追查,所以用別人的死孩子冒充是我。」

  「兒子,你這麼一說,我當然明白了,可是當時誰能領會?」李無心輕輕嘆了一聲:「那一夜我再入墓園,偷偷掘開了那座小墳,發現裡面果然有一具孩子的骨骸——當時我人都傻了,便以為你真地死了——當時我收集了那孩子的骨頭,後來改葬在搖光殿的梅園——從此,我對你的生還便不再痴心妄想了。那裡會想到還有今天?天哪——我別再在做夢吧——」

  一串串眼淚,直由她眼睛裡迸落而下,只是那張臉卻洋溢著無限喜悅。

  過去的一番經歷,無疑血淚混淆,悲慘不忍卒聽,然而有了眼前的重逢,便一切也都值得了。

  那一年,永樂二十一年,時令仲秋,皇帝御駕親征,第六次對韃靼用兵,說是勝利了,其實得不償失,國家耗費了極大的人力物力,對北敵仍然沒有構成致命打擊。

  次年七月,成祖於班師回京途中,竟然客死於開平西北的榆木川。太子高熾即位,年號「洪熙」。

  這個朱高熾卻是個短命皇帝,即位第二年便死了,太子朱瞻基繼位。漢王朱高煦早已不耐,趁此時機便在樂安反了。宣宗(朱瞻基)親征,高煦不敵降服,被囚於逍遙城。

  一日皇帝心血來潮,前往探視,高煦竟然出言戲侮,宣宗大怒,用一個極大的銅鼎,把他覆扣在內,外面燃燒火炭,便這樣活活把他烤燒死了——「屍三尺,盡為墨炭」。一代梟雄,便自這樣收場,屍發當地,葬於「九里溝」。

  算算時間,那一年歲欠「丙午」,正當「蛇後羊前」,無端端應了當年海道人的詩句。(事詳前文。詩:「煮豆燃其禍自取,逍遙城中不逍遙,玉蟒無聲今歸去,三羊有舊卻來遲,可憐英雄偏自棄,熟料今朝鼎中亡。」)

  算算日子,這天應是朱高煦去世忌辰,是一個細雨天,一對夫婦帶著兒子小強,結伴而至,找到了朱高煦的墳頭,燒香禮拜的當兒,才自覺出墓地整理得很潔淨,非僅此也,墳頭上居然已有人上了香燭,棄了滿地紙灰。

  杜鵑花在霪霪細雨裡,渲染著一山的紅,像是沙場壯士淌流的鮮血——

  一個披蓑戴笠的童子,遠遠向這邊張望著。附近山坡上,有人在放風箏。

  君無忌禮拜之後,頗生感慨,望著墳頭,久久無語,小強卻嚷著要放風箏,瑤仙拗他不過,只好同著他繞道山坡。

  披蓑童子直著眼兀自向這邊瞅著,剛要走開,卻為君無忌喚來眼前。

  「先生要買紙燒麼?我這裡還有。」一面說,這童子攤開了油紙覆蓋的竹籃,裡面香燭紙錢都有。

  君無忌搖搖頭微笑道:「用不著!」隨手把一塊碎銀子丟在了他的籃裡。

  那孩子嘻著大嘴,連口地道著謝,卻把一雙眼睛奇怪地向高煦墳上注視著,「今天來上墳的人真不少,這已是第三起兒了!」他笑得嘴都合不攏,還說:「每人都賞了我一塊銀子,難怪一大早喜鵲老沖著我叫,今天我可真發財了。」

  「你是說這一座墳?」

  「怎麼不是?」那孩子說:「第一個來的是個道人,留著長鬍子,也不燒香,也不燒紙,自己動手把墳上的亂草雜花給拔除乾淨,拿著他的大酒葫蘆,大口喝酒,最後把剩下的半葫蘆酒,都澆到墳上,我問他要燒紙不要?他什麼也不說,給了我一塊銀子,瘋瘋癲癲地就自個兒走了!」

  「第二個是個女的,」童子說道:「騎著高頭大馬,穿著一身黑,馬鞍子上還拴著寶劍。」

  君無忌微微一呆,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披蓑童子說:「看樣子像是誰家的小媳婦兒,卻穿著一身孝!」

  「她——說些什麼了?」

  「什麼也沒說!」披蓑小孩搖搖頭:「先是燒紙、燒香,又哭又笑的可奇怪啦!」

  「怎麼回事?」

  「大概是嫌我礙眼,扔給我一塊銀子,把我支開一邊,一個人只是看著墳頭發獃,後來像是又哭了,還用手裡的馬鞭子,直往墳頭上抽,您瞧瞧——」一面說,他指著眼前的墳上,果然橫七豎八佈滿了鞭痕。

  「一面哭,一面打,真像是發瘋了。一個人鬧了好一會兒,才騎著馬走了!」

  君無忌黯然地點了一下頭,不勝感慨地低低喚著:「若水,若水——是我辜負了你——卻又何苦?」一時忍不住,淌下了眼淚。

  披蓑童子正自發愣,那一旁,小強卻舞著手裡的風箏老遠跑過來了,一面跑,一面嚷:「爸爸,爸爸,看我的風箏!」

  年輕的母親,微微含笑地在後面跟著。美目含春,秀髮微揚,較婚前稍稍豐腴了一點,依然艷光奪人,還是那麼漂亮。

  天色仍然那麼陰沉,一任杜鵑如血。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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