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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五


  前面人心慌意亂,全然無主。君無忌這麼一迫,更不禁亂了方向,顧不得眼前的亂石斜坡,尤其是黑夜裡認它不清,情急之下,竟自不顧一切地衝了下去,耳聽得一陣亂石聲響,間雜著一聲女子的驚呼,便自歸於寂靜。

  君無忌驀地定住了身子,只當是來自漢王府邸,意圖對自己暗算行兇的一干差衛,怎麼也沒想到,來人竟會是個坤客,那聲嬌呼,便是說明一切。

  君無忌嚇了一跳,定了定神兒,仔細聆聽一下,眼前再無異聲,再看當前斜坡,坡勢並非十分陡斜,若是白天,當無可慮,黑夜裡情形可就不同,眼前少女不慎失足,滾落下去,或無大慮,若是為亂石撞著,情形可就大為不妙。這麼一想,君無忌不由驚出了一身冷汗。定了定神,隨即向著坡下慢慢走去。

  附近地勢,他十分清楚,一面是楓樹遍生的深渠大谷,一面是亂石峋嶙的斜坡,坡勢不大,左不過十五六丈,即到盡頭,接著一條迂迴小道,即可登向鄰峰,思忖著對方少女,便在眼前不遠。走了十幾步,停下來,黑夜裡頗是難以窺清,所幸月色如霜,倒可勉強辨物,打量著一坡山石,綿羊般散置眼前,隱約中卻聽得有人喘息聲。

  君無忌向前快走幾步,大聲道:「是那一個,摔著了沒有?」

  即聽得女子嚶然作聲,忽地自一方石後躍起,轉身就跑,才跑了兩步,卻又坐倒下來,偏偏她恃強好勝,不甘示弱,爬起來又跑,終因腳下負痛,哼了一聲,又自坐了下來。第三次再要爬起來的時候,君無忌卻已來到了她面前。

  「你——你用不著管我——」

  掙扎著待將站起離開的當兒,卻為君無忌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腕子。

  也就在這一霎,他忽然認出了她,心裡一驚,他睜大了眼睛:「若水——姑娘,是你!」

  可不是春小太歲——「春貴妃」麼?只是眼前這個裝扮,可就與不久前的「貴妃」裝飾有了根本的區別,像似又回復到了昔日流花河畔那個春小太歲的樣子。

  君無忌呆了一呆,由不住鬆開了緊緊抓住她的那隻手,眼睛裡的詫異,已足以向對方說明了一切。

  春若水呆呆地向他注視著,一臉的不自在,千言萬語,一時真不知向對方如何說起。「我——只是來瞧瞧你——」輕輕嘆息一聲,她訥訥說:「你也許還不知道,我——唉——算了,我走了。」說時她轉過身子,恃強地走了幾步,又站住腳:「我已經離開了王府,不再打算回去。」

  君無忌頓時一驚。

  春若水緩緩回過身子,看著他苦笑了一下:「沒有想到吧?對我來說,真像是做了個夢,現在是夢醒的時候了。」

  「你——」君無忌呆了一呆:「這是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低下頭,她嘆了口氣,再抬起頭來,臉上卻淌滿了淚:「一切反正都過去了,我只是不放心你——沈瑤仙呢?她可好?」

  「她——」君無忌搖搖頭:「不知道,也許還好吧!」

  「那就好。」往前走了幾步,她又停下來:「我原本可以殺死他的,只是——只怪我心太軟,一時狠不下這個心來。」

  「你是說朱高煦?」

  「嗯。」春若水默默點了一下頭:「冰兒出賣了我,也出賣了你,我已把她——把她處置了。」一時為之語塞,眼淚再次脫眶而出。

  君無忌不禁又是一呆。

  「她私通朱高煦,完全忘了她是誰了,我實在忍不住。」深深地嘆了口氣,止住傷心,頗似悽涼地喃喃說道:「冰兒臨死以前告訴我說,你和朱高煦竟是同胞兄弟!」

  君無忌驚了一驚,倒是沒有想到這個秘密,竟為她所悉知,一時無言以對。

  春若水看了他一眼:「為什麼你一直不告訴我?朱高煦自己也承認了,正因為這樣,我才饒了他一條命。」

  對於眼前這個出身皇族的嫡親皇子,一變而為浪跡天涯的風塵俠隱,個中微妙,定當充滿了不足為外人道及的離奇秘辛,君無忌守口如瓶,自然有其難以言宣的理由,春若水儘管心裡充滿了詫異,卻也不欲追詢,況乎眼前更是無限斷腸時刻,默默地向他注視著,心頭萬緒交集,一時真不知何以出口。

  君無忌又何嘗不然,彼此只是默默地注視著。

  「你原來都知道了。」君無忌微微一笑:「倒省了以後我再告訴你了,你一定很奇怪,我們既是兄弟,卻又彼此為敵吧?這件事說來話長,以後有機會,我們再說吧。」

  春若水默默地點了一下頭,一霎間臉色蒼白,所有的一線希望也似乎為之幻滅。看著君無忌只是發獃。

  「你的腿——受傷了?」

  「沒什麼,只是不小心扭了一下,過一會就好了。那我就走了!」倏地轉過身子來,卻又似想起了什麼,在身上摸索著,拿出了一件什麼東西。

  「我還忘了,這東西一直忘了還給你。」一面說轉過身子,靦腆著把手裡的東西遞過去,不容對方再說什麼,便自匆匆地掉頭去了。

  君無忌想喚住她,卻又制止了自己。看看手裡的東西,是個小小絲囊,打開來,裡面竟是個戒指,「貓兒眼」寶石戒指。果然是自己的東西,一直都戴在手指上,卻不知什麼時候一時大意疏忽,遺失了,想不裂竟然會落在春若水的手裡。難道會正巧被她所拾取?抑或是她別有用心地故意竊取?這又表示什麼?

  一霎間君無忌心緒紊亂,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沉思。

  春若水當是在萬般無奈,一籌莫展的心境之下,斬斷情絲,抽身自去,當日草舍療傷,一念之痴,偷偷「藏下了」對方的戒指,打從那個時候起,小心眼兒裡,便只有君無忌而不容任何人擅自闖入了。

  那裡知道,天不從人之願,往後的發展事與願違,備極悽涼,直到自己成了漢王高煦的新嫁娘——皇上冊封的「春貴妃」,即使在新婚的那個寂寞夜晚,這枚小小的「貓兒眼」寶石戒指,兀自多情不捨地懸於頸項貼肉藏著。其上的小小絲囊,便是她親手所織,每一回當她默默向它注視、觸摸時,便自洋溢起訴說不盡的暖暖情意——便是那種暖暖的情意,幫助她即使在冰封的殘酷冬季,也有「春陽一片」的和煦感覺。便是借助於這番憧憬,才使她支撐著不曾倒了下去。

  夢境的破碎,起於一霎間的片刻之前,直到君無忌親口證實與朱高煦的兄弟關係,便是那一霎,奪走了她的最後一線希望。

  此刻,君無忌在燈下再次注視著手上的這隻戒指時,強烈的情愫激動,卻使他竟然難以自己。

  「還君明珠雙淚垂」,春若水的心境,他是不難想知的。大敵當前,生死未卜,原已是痛苦之極的心境,春若水的傷心一去,無異為他更加上了一層離愁別緒,一顆心越加地不得安寧。

  一番調息吐納,好不容易才將心情平靜下來。總是因為盤踞在「氣海穴」內的至陰氣道,驅之不去,難能施展上乘心法,便只好解衣入裳,追尋夢境去吧!

  這已是深夜四更時分。整個棲霞山顯得一片寧靜,偶爾襲來的夜風,引動得一山楓林刷刷作響,除此以外,再無異聲。

  君無忌在床上思索著一番遇合得失,久久不能入睡,擺在面前的幾個人,沈瑤仙、春若水、苗人俊,以至於小琉璃——個個都令自己為之惦念、懸心,更不要說緊迫眼前,足以致命的大敵李無心了。

  棲霞山自非久居之地,一想到與李無心的再一次交手,情不自禁地打心底潛生起一種陰森森的冷顫。雙方已然二度交手,虛實強弱早已是不爭的事實,第三次的交手,又何能冀圖奇蹟的出現?

  無論如何,情勢的發展,已不容許他再拖延下去,他決定明天便去「翠湖一品」,禍福終將面對,不容逃避。這麼盤算著,心內稍見穩定。便自熄滅了床頭的燈,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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