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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


  ▼第二十八章

  佇立湖畔,獨思默想。湖風冷冽,宛若萬把鋼針,一古腦投向他身上,週身上下簡直像著了一層寒冰般的透體發寒。

  原來他先時躍身湖水,週身上下早已濕透,眼前吃冷風一襲,自是備覺寒冷。當上立即默默運功,自丹田引發起一股暖流,名為內氣真力,以之擴散週身上下,霎息間通體上下蕩漾出一陣暖暖熱流,像是一團散發火焰的炭體,很快即把濕衣烘乾,即使連腳上鞋襪也不再潮濕。

  湖面上蒸騰著沉沉霧氣,卻掩不住高聳波心的翠樓,說不出什麼原因,對於居住在裡面的那個李無心,他竟是衷心十分牽掛,這種牽掛卻並非基於仇讎,事實上儘管方纔幾乎已喪命在對方手上,卻偏偏生不出懷恨之意,直覺上總似有一種不捨的依依之情,真個匪夷所思。

  「李無心,李無心,你真是當今天下最奇特的一個女人。」

  若非是新創之餘,他真想再一次攀上翠樓,對李無心一探究竟,一想到對方那身神出鬼沒的能耐,他祇得暫時打消了這番意圖。前望湖水,心血沸騰,太多的感觸一次次激動著他,確令他一時難以平靜下來。

  「搖光殿主」李無心雖神秘詭異,但言出必踐,今夜她既對海道人親口許下承諾,自不會出爾反爾,暗中追蹤自己,只是今夜之後,她勢將全力對付自己,絕不甘自己逃出她的掌心,此女自名「無心」,可知心狠手辣,自創「無心之術」,堪稱獨步古今,方纔已嘗過厲害,再見面時,是否還能逃得活命,可就難以忖度了。這麼想著,可就由不住起了一陣陰森森的寒意。

  一隻小小水鳥啁啾一聲,落向當前柳枝,立時羽毛蓬鬆的靜棲不移,一任夜風呼嘯,柳枝顫顫,當前湖水澎湃,更似隨時有墜水之危。然而這一切卻不曾使它幼小的生命,產生絲毫不安與驚悸。今夜,在失巢之後,它幼小的生命,便自安息這裡,全然無視於一天風暴,身外風險,那是因為它知道,在捱過了漫漫長夜之後,天將大亮,太陽亦將復出,那時候情況便自不同,一切均將改觀,失去的巢窩,可以重建,失散的同伴亦將重聚——有小蟲可捕,有小魚可噬,生命便能延續。

  「人」的價值當不同於鳥,特別是有著高超品格、堅強意志的君子,應該更思無懼,有所作為才是。

  想通了這些,君無忌便不再憂懼,極欲有所振作,而與李無心大肆周旋一番。

  冬梅初現,僅得新紅數點。

  今天起來晚了,早膳以後,天已近午,院子裡靜悄悄的,不見一些兒人聲,倒只是兩隻烏鴉,高踞樹梢,發著老邁聒譟的「呱呱」叫聲。

  自那一天從君無忌下榻的道觀回來,春若水的心情就很不開朗,整天裡寒著一張臉,鮮見笑容,情緒的低落,已到了無以復加地步,靜坐獨思,更無一些兒趣味,花既不香,鳥更不語,這個天底下,彷彿再也沒有一絲喜訊兒,能夠引得她開心。整個人硬是被一層陰森森的烏雲罩定,再也開朗不了,唉——

  紫藤閣原已是夠冷清的了,主人的情緒再一不好,更是了無生態。

  特別是這兩天為了季貴人的殉情,她與王爺高煦鬧得極不開心,自己發了個狠,再也不搭理這個薄倖人,連跟他說句話也是不願。雖然季貴人的死,與自己直接扯不上什麼關係,可是府裡上下,誰都知道正是因為這位「春小太歲」進入王府,王爺高煦才冷落季貴人的,以至於後來的打入冷宮,轉送鄭亨,都是這個邏輯下一定的發展。春若水撫今追昔,良心更自不安,總認為這個可憐女人的死,是自己所造成。

  當然,真正迫使她自尋短見的人,卻是朱高煦,一想到這裡,春若水由不住打心眼兒裡發顫,真恨不能立刻提著寶劍,去找朱高煦尋個理兒。不止一次的,她想到為季貴人報仇雪恨,可是這「殺人」的事兒,到底非比尋常,特別是要殺的人是朱高煦,更是非同小可,引劍一快之後的後果,卻遠非她所能承受,想起來發一陣子恨,總是下不了這個狠心,便也只好算了。

  早已聽見了閒話兒,什麼「如今的春小太歲,早已不是從前的那個樣子了——」,「今天人家是金枝玉葉的貴妃娘娘身分了——再也拿不動寶劍了——」特別是後面的那句話,狠狠的刺傷了她,背著人真不知道哭過幾回,靜下來想想,自己也感覺到怪納悶兒的,「難道我真的變了?」心裡儘管是一千一萬個不服氣,卻又能為之奈何?

  幾隻麻雀喳喳不停的在眼前爭叫打轉,風乍起,引得滿地落葉飄飄起舞。

  女侍「荷倌」抱著個大花瓶出來,遠遠向著春若水請安道了聲好,一擱下瓶子,儘自去攀剪才打苞了的梅花。

  這份工作原是「趙宮人」做的,忽然換了人,瞧著有些眼生。春若水這才想起,彷彿好幾天沒見著這丫頭的人影兒了。

  「趙宮人呢!」

  「回娘娘的話!」荷倌忙自跪下說:「剛纔王爺有話,傳她過去了。」

  「王爺有話——」春若水皺了一下眉:「什麼事兒?什麼時候?」

  「這——婢子——不知道。」荷倌說:「去了有一個多時辰了,大概快回來了。」

  春若水沒有吭氣兒,心裡自個尋思,這陣子為君無忌事心煩,一直沒有留意她,印象裡冰兒這個丫頭像是有些變了。那天,自己與她提起君無忌身邊的那個小琉璃,她的表情好像很怪,竟是一句話也沒有說,不像過去追長問短的樣子。這又為了什麼?

  自從來到王府,春若水的心情一直不好,但是冰兒卻不一樣,整天價笑口常開,頗能甘於現況,尤其最近常見她打扮得花枝招展,來去頻繁,也不知她究竟是在忙些什麼?而且,最大的差別是她對自己頗似日漸疏遠,不再像過去有事沒事常愛偎在身邊說長話短,如今是不喚不來,這個轉變,確是很大,只是自己竟然一直沒有去細想深究罷了。

  這麼想來,冰兒確是變了,變多了。

  可也巧了,剛想著她,她就來了。

  穿著一身大紅,滿身都是裝飾,抄著花間小徑,正自向著邊院走過來,不經意一抬頭,才自發覺春若水坐在亭子裡,登時愣住了。接著,她才似轉過念來,很快的把一雙晶光閃爍的耳墜子摘下來藏在身上,手上的一隻鐲子也取下藏好了,這才緩緩移步繼續前行,俟到了亭子前,方纔停下來,衝著春若水施了個萬福,喚了一聲:「娘娘」。

  春若水打量著她這一身,頗是有些意外,點點頭道:「好漂亮,你這是上哪兒去了?」

  冰兒搖著頭,怪不自然的樣子:「沒有——只是隨便到前院走走。」

  「你過來!」春若水的臉色可是不大好看。冰兒呆了一呆,不敢不遵,慢吞吞地走進了亭子,向著春若水瞧了一眼,便自低下了頭。卻也逃不過春若水凌厲的眼光,一霎間已把她上上下下瞧了個仔細,她的臉色越加寒冷。

  「你竟然畫了眉毛?真會作怪。」

  「沒有呀——人家只是畫著玩的——」

  偷眼瞧瞧,剪花的「荷倌」已抱瓶進去,院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一個閒人,不知怎麼回事,只是瞧著她心裡害怕,這些日子冰兒心虛得厲害,誰要多看她一眼,也令她心驚肉跳,更別說被眼前春若水那般審賊也似的眼光盯著看了,一時真有冷汗淋漓之感。

  「小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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