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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


  「矮崑崙」范長江心裡又是一寒,久聞上乘內功中有「傳音入秘」、「隔空點穴」之一說,想不到一霎間,全部讓自己遇上了。心裡一動,本能地順著聲音來處抬頭看去,方自發覺到,緊靠邊的那一排軒窗前,設有一面「屏格」的雅座,內中有三個女人。三女一坐二立,坐著的那個女人,臉上遮著一襲蒙面紗,衣著極是華貴,即使緊傍著她身後侍立的一雙少女,望之也儀態出眾,衣著不俗,頗有大家之風。除此之外,現場再無女眷,不用說方纔那幾句話,自然發自彼座,至於是三女之中那一個發聲說出,可就耐人尋味。

  「矮崑崙」范長江一向在大內當差,對於皇室婦女穿著,倒也並不陌生,妙在眼前三個女人的衣著,竟自與宮廷皇室女眷酷似,一經入目,禁不住大大吃了一驚。

  卻於此時,耳邊上前聞女子細聲又自響起:「你那同伴雖然為我三陰手法所傷,倒也死不了,回去以後須用熱水浸泡十二個時辰,穴脈自通,只是我恨他口頭刻薄,已傷了他的音脈,暫時不能說話,委屈他先做半年的啞巴了!」

  「矮崑崙」范長江心裡一驚,連連點頭稱是。一雙眼睛眨也不眨直向屏內三女看去,只見站立的兩個少女,臉上一無表情,脣角未啟,以此推測,說話之人必是正中坐著的那個頗似出身「皇族」的貴婦人了。

  一霎間,范長江就像是遇見了鬼也似的發顫,生平經歷的怪事不少,萬不若眼前之撲朔離奇。這一霎,他銳氣盡消,剩下的只是心悅誠服,對於眼前這個離奇的宮妝婦人,再不敢心存敵視,諦聽之下,只是連連點頭稱是不已。

  似乎那女人又吩咐了一聲,范長江也就不敢逗留,一面點頭稱是,隨即小心抱起了同伴,自桌上邁下,頭也不抬的,直向樓梯走過去。去了一半卻又定住,像是在留意聽著什麼,隨即由身上取出了大大一錠官銀,少說也有十兩,轉身放上,這才頭也不抬地抱著同伴去了。

  對於現場各人來說,簡直像是在觀賞一場啞劇。各人既不聞知那宮妝婦人說些什麼,只看見矮崑崙范長江獨自做形若啞劇的表演,前倔後恭已不盡人情,最後竟然如喪考妣的留銀而去,更是莫名其妙,一時忍不住各自稱奇,紛紛私語起來。

  店主「膏藥劉」絕處逢生,已是心裡忐忑,眼見著范長江留銀而去,更是心裡納悶,卻已猜出其中必有蹊蹺,無論如何,一場凶險就此平息,更落得大錠銀子的賠償,實在是意想不到的結局,心裡一喜,上前把對方留下來的大錠銀子拿起放在懷裡。

  整個食堂,由於有了方纔一段插曲,頓時熱鬧起來,紛紛論說不已。

  膏藥劉指揮幾個夥計,把打翻的桌子重新擺好,連聲的向客人賠說不是,酒菜照賠,總算把客人給安撫下來。

  方纔在臺上表演的樂天老人、翠玉姑娘,經此一鬧,已是興趣索然,亦需膏藥劉善加安撫。卻在這時,過來一個夥計,低聲地向著他說了幾句,向著身後指了一指。膏藥劉愣了一愣,便自同著他來到了隔有畫屏的雅座。

  君無忌冷眼旁觀,早就覺出事情有異,並已看出食堂內藏有高人,這時才算有了確定的答案,原來那個諱莫如深的高人,竟是藏身於與己一屏之隔的雅座之內,以之印證於最初的「一陣微風」來處,一時心內釋然。

  卻聽得傳自屏格嬌嫩的少女聲音道:「我家娘娘有令,樂天老人與翠玉姑娘的玩意兒繼續表演下去,這錠金子是特別賞賜給他們的,叫他們不必回謝,我們聽完就走,這銀子是酒飯錢,也就不要找了。」

  君無忌原不知隔座何許人也,聆聽之下才知是一干女眷,那「我家娘娘」四字一經人耳,由不住使得他心裡一驚,本能地想到了春若水,難道說她也來了?只是觀諸方纔以內氣空中點穴手法,即使自己亦略有遜色,自非春若水所能及,那麼這個「娘娘」當是另有其人了。

  這麼想著,內心頗有一窺究竟的激動,卻又不便像方纔小琉璃那般伎倆,只是壓制著心裡的好奇。

  思索之中,本店主人膏藥劉已喜滋滋地由屏格雅座出來,想是得了好處,先時的不快早已煙消雲散。

  一番張羅之後,眼前漸漸又恢復了先前景況。樂天老人與翠玉姑娘隨即重新登場,改演了一曲《四合如意》,卻較前番的《梅花三弄》更為動聽賣力,想來必是隔座貴客的那一錠金子賞銀,發生了奇妙效果,一曲方終,博得了如雷掌聲。

  君無忌的一顆心,卻已神馳隔座,對於那位所謂的「娘娘」產生了極度關切,只是沉著不發,自然也就沒有心思再諦聽眼前絕妙的琴瑟雙合。

  樂天老人演完了這曲《四合如意》,乘著休息的片刻,正打算偕同孫女翠玉姑娘,下來拜謝這位貴客,就便請其點個曲子,專為這位貴客表演一回,不意他這裡一曲方終,屏格裡那位「貴客」卻要離開了。

  原來這位貴客已是連續第三天來這裡用餐,說是用餐其實卻是專為聽樂天老人祖孫演唱來的。老人表演一完,她那裡立刻就走,不過今天情形看來卻是有些奇怪,也許事先已知道老人祖孫要來叩謝,有意地提前離開也未可知。

  「膏藥劉」得到了消息,忙自趕過來恭送。君無忌乃能在這一瞬間,得窺究竟。只是他立刻為之大失所望。他所看見的,只是一個臉上遮著面紗的「宮妝」婦人剪影,說是「宮妝」其實較之真正大內宮廷女人的穿著,式樣略有不同,質料極是華貴,所佩珠飾,光彩奪目,似極名貴。不只她本人如此,就是那兩個看來像是隨侍女婢少女的穿著,也與時下一般有異,質料式樣俱稱新穎。雖說是天子腳下的首府大扈,這般衣著形像也是罕見,莫怪乎現場各人的一雙眼睛,俱似磁石引針般地,都被眼前三個女子吸住了。

  「宮妝」婦人的姿容固是凝於一襲面紗,無能窺見,只是她的從容舉止、氣質風範,實在已顯示出大家風采。即使她身邊的一雙妙齡女婢,也絕不輕佻,望之俱有教養,頗有門第之風。

  這樣的三個女人,無論何時何地出現,自然會具有相當震撼力。一霎間座客無聲,人人為之注目,就連行動中的酒保,也都停下腳步,個個變成了斜眼公雞。

  雖說是臉上覆著一襲面紗,君無忌銳利目光,卻也不對她輕易放過,最起碼對方的那一雙眼神,卻令他有所體會,「驚鴻一瞥」之間,為之留下了深刻記憶。

  樓簾高捲,三個女人在店主膏藥劉的恭送之下,隨即下樓離開。頃刻間食堂裡興起了一陣熱絡,各人俱都大聲討論起來。

  小琉璃早已憋了一肚子的奇怪,這時忍不住向君無忌問道:「這三個女人是那裡來的?剛纔又是怎麼回事?」

  君無忌微微搖了一下頭,不欲多言,暫時卻陷於神思之中。

  卻聽得鄰座一個禿頂客人,大聲與同伴道:「這個女人不是宮裡來的,就是哪家王爺的妃子,瞧瞧人家那個排場手面兒就知道了。」

  一個六旬老者卻搖頭道:「這也不一定,真正要是這個身分,也就不會隨便拋頭露面出來了,不像,不像,可是——」可是怎麼樣,他卻一時也說不清,只是皺著眉毛嘖嘖稱奇。

  又一個客人說:「這兩天聽說『東湖』來了一個外地的女客,出手極是大方,進出都是駟馬軒車,不知是哪家王爺的親眷,來京會親來了,看樣子就是這個女人。真叫人想不通。」

  君無忌隨即站起來說:「我們走了!」

  「宮粉」色蝶翅山茶已經打朵,滿是蓓蕾。「墨魁」、「黃鷗」的垂絲大蘭,卻已是花開漫爛,披掛上陣。「金盞」、「百葉」的盆景水仙,嬌滴滴已露笑靨——時令在「金風送爽」之後,百花已盡凋零,它們卻獨佔勝場,卓立寒秋。氣勢直迫梅蘭,「卻道天涼好個秋」!

  萬花盡凋,已不見田田翠葉,但畫樓依舊。冷月裡幾隻野鴨拍翅群起,在一望無際的碧波湖水上施展絕世輕功,一陣踏波後旋空直起,投身於煙霧迷漫、蓊翳深邃的黝黝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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