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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春若水早已習慣了他的沉默,眼前靜寂,默默對視,其實正是彼此心電的交流,寓意著彼此的心靈關懷和至潔情操。「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此時此境,或許這兩句前人的詩句更能說明他們彼此的心情。

  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當這類刻骨情操,透過他的眼睛,再一次向她注視過去,他已無能再表白自己更多,卻只是深深的祝福,祝福她未來的美好。

  終於,他打破了眼前靜寂:「朱高煦——近來可好?」

  春若水彷彿全身一震,苦笑了一下,點點頭說:「他——很好!」

  君無忌冷冷一笑:「最近我聽見了很多有關他的事情,他與太子高熾的內訌越趨熱炙,這樣祇怕對他未來的發展不好!」

  春若水呆了一呆,望著他,不明所以地又自苦笑了一下,彷彿在說:「你告訴我這些幹什麼?」甚至於她心裡有些生氣:「連你也這麼奚落我,別人不知道還罷了,你豈能不知道?我嫁給朱高煦全係被迫,幾曾有過真情實愛?我管他是好是壞,巴不得他死了活該!」心裡一陣子氣餒,眼光由對方臉上直落下來,落在了自己的一雙腳尖上。

  君無忌緩緩說道:「這幾天我靜靜地想過,你如今對他的感覺如何,我不知道,我自己捫心自問,對他卻是上來就存有偏見,也許是太過份了些。」

  春若水十分驚訝地打量著他。

  君無忌微微一笑道:「其實這個人也有他可愛的一面,尤其是對於當今朝廷,他的貢獻更大,他的桀驁不馴,是因為他自恃勞苦功高,他這個人野心太強,私德不修,終將難逃劫數——」

  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注目向春若水,輕輕一嘆道:「你也許知道,過去在涼州時,他曾好幾次要加害於我,意圖置我於死地,這些我都可以不與計較,尤其是你過去了以後,我更打消了對他原有的敵意,往日過節,可以一筆勾銷,這些都不足為慮,值得擔心的是他自己。」

  春若水看著他苦笑了一下,心裡著實無限悽涼。她是在悲哀自己,意識到與君無忌之間的一段情,怕是已為過去。其實她心裡何嘗為著高煦打算過?君無忌「愛屋及烏」的偉大推愛,只能令她感覺到氣餒、寒心,無異於大大冒瀆了她的感情,只是眼前,她卻不欲說明這件事。

  君無忌深邃的目光,靜靜地向她注視著:「你還記得有一天遇見海道人為你算命的事情吧?」

  春若水緩緩點了一下頭。

  君無忌苦笑了一下:「其實這件事我還是在離開涼州之後,他才詳細地告訴了我。」

  「他告訴了你些什麼?」

  「海道人有過人的睿智,總結經驗,推斷命理,十常不離八九,他其實早已探知高煦向你迫婚之事,非但不予阻止,反倒假借命理向你事先暗示,這當中是有道理的!」

  春若水呆了一呆,猝然想起那日尋訪君無忌無著,卻湊巧遇見了海道人之事,那道人瘋瘋癲癲地說了許多話,並不能引起自己興趣,直到他談到了自己的興趣,直到他談到了自己的命,以及即將面臨的眼前遭遇,由於訴說得極近事實,才自吸引了自己的注意。

  回憶當日道人所說,分明已直指自己下嫁高煦之將為定局,這件事未嘗不是促使自己決心下嫁高煦的原因之一。現在君無忌這麼一說,才使她猝然警覺到原來道人不無設計誘騙之嫌,一時心裡大為憤慨,情不自禁的臉上便自現出了怒容。

  「這——又為了什麼?」

  「一來是高煦的氣數未盡,再者道人與朱高煦有一段昔日恩情,使他不忍坐視朱高煦的自趨滅亡,因此便自抱定了人定勝天的意念——」微微一頓,君無忌緩緩接下去道:「湊巧在這個時候,你的忽然出現,道人便自把這個希望,放在了你的身上,希望能借助你的感染與規勸,誘導高煦步入正途,於國於人,都將大有助益。」

  春若水臉色一片蒼白,半天才似回過念頭來。漠漠地笑了笑,她搖頭道:「我祇怕幫不上什麼忙,他的所作所為,我根本就不知道,更別打算我能從中盡力了。」

  「那也不一定!」君無忌湛湛目神注視著她道:「朱高煦對你言聽計從,如果你能適當的給他一些勸告,定能使他少犯許多罪孽,這便是海道人樂於見你下嫁與他的原因了。」

  「哼!海道人真的這麼想?」春若水冷笑一聲道:「他終會後悔的。」一霎間,她眼睛裡流露出傷感,向著君無忌微微一笑道:「海道人怎麼想我根本就不關心,倒是你對這件事的看法,我很希望知道,你也這麼認為?」

  君無忌冷冷的道:「過去的事,誰也無能挽回,於今我所能寄望於你的,也只是如此了。」

  「真的只是如此了!」說時她語音顫抖,忍不住兩行淚水奪眶而出,點點滴滴濺落地上。

  接著她自椅子上站立起來,緩緩走向窗前,向著遠方月光下山谷裡的大片楓樹眺望著。情景容或有幾分與當日雲山相似,卻再也拾不回當日的一分熱炙共許,這一切無非皆由於自己的一步之失,下嫁高煦為婦的原因,正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只是認真檢討,自己於歸朱高煦,只不過是迫於情勢與無奈,若論及婚姻的真實意義,無非是虛無的一個幌子,那是絲毫不具實際意義的,然而這些是不為外人所能知道的,自然君無忌也不例外,無能盡知了。

  習習夜風,輕拂著她的髮梢,這一霎,天敢情是涼了,只是她的內心卻滾動著如火激情。她覺著自己真是太傻了,太委屈了。如果這一切用心、委屈、無盡的痛苦與忍耐,一直都無能使心上人所深知,進而取得他的寬恕與諒解,那麼這一切,又將具有什麼實質的意義與價值?

  夜風一次次襲過來,恍惚間吹幹了她臉上的淚,卻也喚起了她心裡的一個意念。

  窗外傳過來淒厲的野狼長嗥,聲聲悽涼,懾人心魄。面對著淒冷長夜,春若水深深吸了一口氣,先自作好了一番內心整理平息工作,隨即緩緩轉過身來,「君大哥,有件事也許你一直還不知道。」說著,她竟自現出了期艾,一時緋紅了臉,畢竟這件事難以啟齒,尤其是鄭重其事地去談論它,更是難以出口,她卻勢在非說不可了。

  正在凝神傾聽的君無忌,忽似警覺到了什麼,倏地抬頭向著窗外望過去。

  春若水下意識地也似乎有所警覺,倏地回過頭來。

  窗外果真有了異動。一條人影,燕子般的輕靈,驀地拔起,直向著側面落身下去,觀其起身之處,分明距離窗前不遠。

  春若水既驚又怒,低叱一聲,左手在窗臺上用力一按,借助此一按之力,整個身子己飛身縱出。

  前行人身法顯然絕快,卻也未能立刻逃開春若水的視線之外。後者身子一經撲出,正逢著前行那人第二次拔起,向著巍峨的寺觀主殿上縱去。

  只以為私情為人窺知,春若水心裡氣極了,身子一經縱出,認著前者上竄的身勢,抖手打出了一口飛刀。飛刀出手,劃起了一絲醒目銀光「嗖——」直向著來人背上擲到。

  這人身法好快,手腳更靈,隨著前俯的身勢,有如轉動風車,「呼——」一個快速疾轉,宛若游蜂戲蕊,已然旋身兩丈開外,落身於畫檐一角,春若水那般勁道的一口飛刀,竟然也走了個空,「叮」一聲,射到瓦面,隨即滑落暗處。

  天空夜色甚濃,端賴著一點星月,依稀可以辨物。來人身法奇快,加以一襲綢質長披,動則生風,姿態絕美,也就在這一霎,春若水才自看清了來人曼妙的體態,警覺到她是個女人!這個突然的發現,由不住使她吃了一驚,也就更使得她存心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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