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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第二十一章

  人與人之間的遇合,實在奇妙,尤其是男女之間,當中如非牽涉到特殊的婚姻緣份,大都是萍蹤一聚,爾後東西。以今日而論,自己與這位玉潔姑娘,祇怕亦脫不開這個範疇,今日一別,再見何期?那麼昨夜侍宴,萬般多情,都將成了絕響,變為毫無意義的酬酢,平白在心裡留下幾許惆悵,卻又為何?

  苗人俊心裡已是惆悵,想到自己原已是死心絕望之人,又何必多此一舉,看來這位玉潔姑娘,對自己絕非是僅限於一般的俗酬應對,確係破格恩待、垂青,而自己終將無以為報,令她失望,如此,今日一聚,誠屬多餘之事了。

  這麼盤算著,他幾乎不敢再多看她一眼,忍不住輕輕發出了一聲嘆息。待將離開,終是不能,這就留幾個告別的字吧!

  桌子上紙墨現成,偏偏文思不湧,短短幾個字也是塗塗寫寫,終不成文,過親不妥,過疏亦是不妥,又想到對方身墜風塵,終非富有,攪擾竟夜,總該留下些錢,只是這麼一來,可就「俗」了,且唐突了對方姑娘的美意,只是——唉!真個無以為計。

  摸摸身上,僅有小半塊銀子,不足二兩,全數留下亦嫌不足,真個寒傖——思忖之間,卻聽得身後一聲女子冷笑道:「大爺你還是收回你的銀子吧!」

  聲音發自身後,分明咫尺之間,不是那個玉潔又是那個!

  苗人俊乍聞之下,心裡一驚,倏地轉過身子,才自發覺到椅子上的玉潔姑娘敢情已經醒了,這時端坐椅上,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正自向自己注視著,目光裡透著寒冷,顯然已似不悅。

  她終是不忍執著,隨即含笑站起:「你要走了!」

  「這——」苗人俊微微點了一下頭:「姑娘醒了?」

  「嗯!」玉潔淺笑著,揚了一下黑而細長的眉毛,由椅子上站起來:「幸虧是醒了,要不然苗先生您這一走,連聲再見都來不及跟您說,豈不是太失禮了?更何況拿了您留下的銀子,又算是怎麼回事呢?」話聲嬌柔,卻似別有涵意,臨未秋波一轉,更似萬蓬飛針,一齊向苗人俊身上投射過來,便真是麻木不仁的傻子,也當有所感應,而聽出話中玄機暗含譏諷了。

  苗人俊也同君無忌一般,並不擅長與女子交道,若是對方為自己所喜,更是拙於口舌,為此,昔日在搖光殿,不知吃了沈瑤仙多少暗虧,讓她佔盡了上風。今日的「玉潔」姑娘,論份量固不足與沈瑤仙相提並論,只是「傷心人別有懷抱」,其間的一份同情,卻是他前此未曾經歷。眼前被她淡淡地搶白幾句,頓感招架不住,一時面紅耳赤,竟是答不上話來。

  玉潔透剔聰明,見狀立刻有所警覺,暗責自己話說得過重了,慌忙說道:「我不會說話,您可別見怪,誰要您不告而別呢!要是再留銀子,可就更見外了,那是罵人!」

  說著她自個忍不住笑了,現出了頰間淺淺梨渦,已自走向近前,伸手拿起了桌上留字,似笑又嗔地自個念著:「玉——姑娘妝次——」

  苗人俊待將搶回,卻為她機警地閃向一邊。

  臉上笑靨不失,再自念道:「——畫舫初晤,月白風清——」讚聲:「好文采!」卻自一笑,看向對方點了一下頭,由不住輕輕發出了一聲嘆息:「您可別笑我,我唸書不多,這封信我要好好留著看。」一面說隨即把那張留書小心翼翼疊好,背過身子,收好身上。卻又回眸一笑:「您現在要走?有重要的事兒等著您?不能遲一會兒?」

  苗人俊早在對方先前轉動間,看出了一些端倪,證明自己的猜測,確屬有徵,那就是這個玉潔姑娘,絕非尋常嬌嫩身子。說得明白一點,那就是她身上有功夫,是個「練家子」。也正是這個再一次興起的念頭,使得他突然改變了初衷,決定暫時不走了。

  「姑娘的意思是要留我在船上吃早飯?」

  「不!不在船上!」

  玉潔笑著說道:「這附近有個地方,小寵包子和乾絲好極了,你請我去吃,好不好?」

  苗人俊想了想,點頭道:「好,我們這就走吧!」

  玉潔高興地道:「別慌,現在可太早了,人家還沒開門呢!來,我先侍候您洗個臉、喝碗熱茶,等太陽出來再去剛好。」說著不俟他答應,徑自開門步出。

  苗人俊待阻止已是不及,祇得作罷。

  原來這艘畫舫既為徐將軍所專用,其上各種設置,應有盡有,並撥有專人服侍,眼前苗人俊與玉潔姑娘既都在船,自然少不了有人「住船」侍候。只是這個時候太早,玉潔卻不願叫醒他們,自己動手,為苗人俊打上洗臉水,侍候著他漱洗完畢,自己才料理自己。

  一切完畢,才又為苗人俊泡上一碗熱茶。

  手裡端著熱騰騰的蓋碗香茗,玉姑娘輕啟蓮步,邁進船軒,笑吟吟地說著:「茶來了——」話聲出口,才自發覺著苗人俊敢情不在艙裡。這就奇了,難道他竟是真地不告而別,上岸走了?

  一念之興,玉潔不免索然,往前走了兩步,想把茶放下,再看究竟,不意,她這裡身子才自彎下,猛可裡就覺著頭頂上一陣子疾風壓頂,耳聽著「噗嚕嚕」衣袂蕩風之聲,來人的一隻沉實鐵掌,早已泰山壓頂般地直拍下來。

  對一個嬌滴滴的姑娘,猝然施展如此煞手,誠然匪夷所思,那是因為苗人俊看準了對方姑娘身上有功夫,正是惟其置於必死,才能迫使她現出本能以求其生。

  玉姑娘「哎」了一聲。手上茶碗不及擱下,人已旋風似地轉了開來。

  苗人俊看似凌厲的「泰山壓頂」,其實並未施展其極,玉姑娘情急之下的旋身一轉,看是疾若飄風,卻也疾中有靜,動靜間一如「風擺殘荷」,俟其站定之後,手上香茗仍自好生生地捧著,甚至於一滴也不曾濺出。

  空中下襲的苗人俊,其時也自凌空翻轉,整個背項,緊緊擦著頂艙,鴻雁般地輕巧,己自閃了開去,四兩棉花般翩翩墜落。

  玉姑娘「呀」了一聲:「是你?」緊接著她立刻明白過來,想到了是怎麼回事,一時臉色微紅,只是看著對方發愕,作聲不得。

  「姑娘好身手!」苗人俊雙拳微抱道:「這一手風擺殘荷,沒有五年的純功,是練不出來的,失敬!失敬!」一面說時,乃自向著她深深打了一躬。

  玉姑娘先是臉色發窘,接著不自禁地也就笑了,「你原來早就知道了?」

  「我自信眼睛不花,在初見姑娘時,已覺出你的確有異尋常,果然沒有看錯,方纔唐突,還請不要怪罪才好。」

  玉姑娘輕輕一嘆說:「苗先生您太客氣了。請喝茶吧!」說時蓮步輕移,已來到苗人俊近前,將一隻青花細瓷蓋碗笑吟吟送向對方面前。

  苗人俊輕道一聲:「不敢!」伸手就接。

  授受間,耳聽得手上蓋碗「咯咯」兩聲細響,玉姑娘「啊」了一聲,慌不迭縮手後退,險些為濺出的茶水弄濕了羅裙。

  她的臉一下子可又紅了,才知道今日遇見了大行家,自己一身功夫,儘管「自負極高」,與對方比較起來,相差何止一層?一霎間,臉上怪不自在,卻是充滿了驚喜之情,一雙看似驚奇其實無限敬慕的眼睛,連連在對方臉上轉動著。

  「我可真是自取其辱!苗先生,你別見怪,請坐吧!」

  雖然只不過一霎間的接觸,雙方己各自對於彼此的能耐,有了初步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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