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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君無忌原是無意走動,終不忍掃了他的興頭,微微一笑點頭道好。

  苗人俊見他答應,極是高興道:「我知道一條捷徑,你我腳程,不出一個時辰,便可到達,這就走吧!」說罷站起向外踱出。

  君無忌取過一件長衫穿好身上,由於有了那夜中途茅鷹狙擊的經驗,卻也不便大意,乃將一條難得佩帶的如意金鞭,權作束腰繫在腰上,這就走出來。

  苗人俊不待他站好,即行招呼一聲,徑自展開身法,踏向山路。

  二人各懷不世身手,於輕功造詣來說,已是登峰造極地步,荒嶺無人,夜月當頭,正可盡情施展。君無忌施展的是所謂「陸地飛騰」身法,苗人俊施展的卻是「搖光秘功」中的「輕踩雲步」身法,形式上儘管各有不同,卻是「殊途同功」。妙在兩個人一面運功踏行,外表卻不失斯文,仍能併肩共行,並不顯現絲毫慌張神色。分明功力已臻化境,才得有此自如。

  此去秦淮不過數十里腳程,以二人輕功論,自是不當回事,況乎所行乃是捷徑,不消一個更次,已來到了江邊不遠。

  原來本朝自太祖奪得天下,至今才不過歷經二朝,卻已有了承平景象,北方瓦剌、韃靼,潑魔小醜,更不會在百姓心上帶來絲毫威脅,何況京師(此時明朝首都仍在南京,俟永樂十八年才改遷北京)、蒙古,天南地北,距離遙遠,雖有眼前的瓦剌之戰,這裡亦不曾有絲毫戰爭氣氛的感染,仍然是一片承平歡樂景象。所謂的六朝金粉、秦淮風月,較往昔更不會絲毫遜色,一天風月,萬戶昇平。夜來弦歌不輟,席開流水,正是此一風月場合最佳寫照。

  君無忌、苗人俊來到這裡,其時已近午夜,卻當風華之盛,只見一片燈海,沿著秦淮河岸蔓延無限,來往遊人,戶限欲穿,多得是駟馬高軒的大官巨賈,更不乏走馬章臺的王孫公子,華車駿馬,鞭絲帽影,淹沒在各色璀璨的一片燈海裡,對於一向酷愛自然,習於安靜的君無忌來說,乍然目睹之下,由不住大吃了一驚。

  苗人俊站定腳步,頗似有所感觸地冷冷笑道:「想不到吧?這就是騷人墨客筆下的六朝菁華,既來之,則安之,走,跟著我走上一趟,管叫你眼界大開!」

  君無忌一笑道:「聽你口氣,好像這地方你是常客了?」

  「不多。只不過兩次而已!來!我們過去瞧瞧去!」隨即大步前導。

  眼前來到一處酒樓,只見一排宮燈,高懸樓檐,有塊字匾是「胭脂樓」,特色是所見一切,皆為紅色,非但樓排閣欄,皆為朱紅,四周彩燈,亦為紅色。

  樓前的「擺滾燈」、「安鰲山燈」(作者按:明朝宮燈樣式)。陪襯著閣樓內的大幅粉紅紗幔,夜風裡散漫出一天霞光,無限溫馨,更有那聲聲管弦,佳人高歌,跌落在一片呼盧喝雉聲裡,哪怕是停下腳來看上一眼,亦不禁有「沉迷」的感染。

  君無忌決計是不會想到獨自來這裡走動的,既然同著苗人俊來了,少不得也要見識一二,「心中無色」豈為色何?打量著這處「胭脂」高樓,但見其建築規模、燈飾排場,以及停置樓前的駟馬軒車,即可想知其生意鼎盛,赫赫一時。

  原來這些所謂的酒樓、酒家,說白了實在與妓院差彆不大,除了供應講究的酒食之外,最大的特色是代客:『飛牒召妓』酒樓本身有樂工歌妓,設有講究的「雅閣」,供客即興狎玩、留居。

  眼前這個胭脂樓,無論聲勢、規模,均可稱得上是業中之健,即以「地利」而論,亦為同業所多不能及。

  客人進得酒樓大堂,即可見一道迂迴朱廊,迤邐而前,直趨江邊,十數艘玄宮畫肪皆為所屬,各由綺年玉貌的美麗嬌娘所持掌,等待著花錢大爺酒酣耳熱後的即興寵臨。畫肪上錦繡羅陳,聲色俱全,卻是另有洞天矣。

  二人一路步入大堂,即見一個穿著考究的白衣夥計,上前行禮,看向二人含笑道:「兩位公子可是徐大人的貴客?」苗人俊搖搖頭道:「不是,不是,我們只是隨便吃酒來的!」白衣夥計立時面現傲容,隨手指了一下道:「原來這樣,那就樓下隨便坐吧!」

  苗人俊冷笑道:「怎麼。不是徐大人的客人。連樓也上不去嗎?」

  白衣夥計怔了一怔,一雙眸子骨碌碌在二人身上轉著,想是發覺到二人穿著平常,更加不耐地冷冷笑道:「今晚上徐大人宴客,整個二三樓,大小閣房全都包下了,你們來喝酒的,最好還是到別家去,要不然就在樓下大廳四周將就點湊合湊合算了。」說完正眼也不再多看二人一眼,徑自向著一個大腹便便的禿頂客人招呼去了。

  苗人俊笑了笑,看著君無忌道:「今夜有樂子瞧了,我只問你怕事不怕?」

  君無忌笑道:「此話怎講?」

  苗人俊哼了一聲道:「很簡單,要是怕事,我們就扭頭一走,乾脆連別處也別去了,就算是白來了一趟,就此各自分手,回家睡覺。」

  「要是不回去呢!」君無忌其實己猜出了對方心意,微微含笑道:「我是說要是不怕事又待如何?」

  「那就好辦!」苗人俊挑動了一下倔強的眉毛,接道:「咱們今天晚上就給他來個大鬧胭脂樓。」說到這裡,停了一停,目光炯炯地直看向君無忌,面色含笑道:「其實無需你多事出手,只管袖手旁觀,一切瞧我的就是。」

  君無忌早在來此之前,已看出苗人俊的情緒有異,眼前情形,無疑是借題發揮,看來不讓他發作一下是不行的了,保不住還會另外生事。何妨就如他所言,袖手旁觀地在一旁看上一個熱鬧。這麼想著,隨即一笑退後,不再多說。

  苗人俊哈哈一笑道:「好,咱們就上樓去坐坐,看看那個敢與阻攔?」

  說著一拉君無忌,搶先一步,作勢與那個禿頂大腹的錦衣胖子,並排向樓上走去。

  錦衣胖子顯然來頭不小,只看幾個夥計鞠躬哈腰,高聲唱喏的一副醜態,即可測知。胖子身著紫色紗衣,身後的兩個隨從,各人手上托著一個雕木四方禮盒,在先前那個白衣夥計的前導之下,正待舉步上樓,卻不意苗人俊的忽然介入,登時停下腳步,怒目直向二人視來。

  「咦,你這個人?」說話的是那個白衣夥計,忽地回過身來,攔在了苗人俊身前:「不是已經告訴過你了,你這個人可真是莫名其妙,要惹事麼?」

  苗人俊一笑道:「我倒不想惹事,只是你們要惹事,我卻也並不怕事。」

  紫衣胖子氣呼呼地道:「吵架到外面吵去,別攔著大爺的路。快閃開!」

  白衣夥計立時彎腰陪笑地道了聲:「對不住,對不住。」隨即轉向苗人俊道:「這是東城的郭大老爺,還不讓開?」

  「笑話!」苗人俊嘻嘻一笑:「郭大老爺吃酒給錢,我們吃酒也給錢,為什麼我要讓他?」

  白衣夥計聆聽之下,由不住神色一變。紫衣胖子卻已按捺不住,怒叱道:「混帳東西!」手上折扇倏地合起,直向苗人俊頭上敲來,卻為後者一抬手抓住了扇骨。胖子用力向後一奪,「呼啦」一聲,一柄雕竹精工細裱的畫扇、扯成了兩片。

  「反了!」紫衣胖子怒吼著後退一步,指向苗人俊道:「來人,把這個混小子給我捆起來,拉到後面先給我狠打一頓!」四下裡多人齊應一聲,立時就有兩個夥計跑過來拉人。卻不知怎麼回事,人沒有拉著,雙雙先自跌了出去。

  君無忌可是眼睛看得清楚,苗人俊分明是施展上乘內功,間雜著「霑衣十八跌」的小動作。

  兩個夥計如何識得其中厲害,人摔倒了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個骨碌爬起來。滿臉疑惑地盯著苗人俊,那樣子簡直就像是看見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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