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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這就對了!」沈瑤仙目光一轉:「可以借我就近一瞧麼?」

  君無忌目光深邃地注視著她:「正要請教高明,姑娘請看!」

  沈瑤仙隨即取杯在手,迎著一片月光細細觀賞了一回,一面含笑點頭,將兩杯一壺重新放回盒內,「我久聞夜光常滿杯其名,渴望著能有機會一見,想不到今夜無意間竟會償了夙願,請恕我一時好奇,如此稀世奇珍,君先生你是如何得到?可肯賜告一二?」說時一雙妙目,直向君無忌臉上逼視過去。

  君無忌一笑道:「姑娘見問,敢不直說?實不相瞞,這套玉杯並非為我所有,只是受人請託,代為轉交物主,不過直到如今為止,卻還沒有找到那位物主,無奈也只好暫為保管了。」

  「原來如此!」沈瑤仙眨了一下明亮的眼睛:「那位物主的大名是——」

  「這就不便見告了!」一霎間,君無忌臉上罩下了無限悽涼。「茶涼了,二位姑娘請用茶吧!」他隨即舉杯,一飲而盡。

  沈、春二位姑娘亦先後飲盡杯中香茗。原來玉杯甚小,一飲而盡,亦不過恰適其口。茶汁微苦,卻有透鼻奇芬,俟到吞下之後,口腔內才自隱隱泛出甜意。

  春若水忍不住讚了聲:「好茶!」

  沈瑤仙一笑回眸道:「你也喜歡茶麼?」

  春若水見她意態溫柔、言出斯文,較之先前凌厲出手,簡直判若二人,頗似「化干戈為玉帛」之意,心中不由高興,無意間,乃對其產生了許多好感。諦聽之下,不由含笑道:「也只是喜歡而已,這味兒很像是西湖的『六門旗槍』,不知對也不對?」

  君無忌點頭道:「猜對了,二位姑娘年紀輕輕,想不到閱歷如此豐碩,令人無限欽服。」

  沈瑤仙原也是嗜茶之人,以其特殊遭遇,幼隨李無心,久受其教,學識武功,世罕其匹,只不欲人前賣弄。無如才高技精,舉之當世,難望得一知音,春若水一方之秀,清麗絕俗,一上來即對她存有好感,惟此番邂逅,雖非對她,亦不免心生惺惺相惜。

  雙方互看一眼,不自覺地相視一笑。

  「姐姐方纔說到的夜光杯,原來就是眼前之物,我也是早聞其名,想不到在這裡看見。真是名不虛傳,當真它會自己發光麼?」春若水說道。

  沈瑤仙聽她竟忽然對自己改了稱呼,一時頗感詫異,只是當她發覺到對方的一派純真,不染世態,也就甘於自承。

  雙方相視一笑,多少心事感懷,盡在不言之中。

  「我想是不會的,即使是傳說中的夜明珠,也絕不會在黑暗之中,自己放光,還是要借助外來的光,引發它本身感光的折射能力。是不是,君先生?」杏目微轉,看向君無忌,此一霎,分明凌厲盡去,只是嬌柔的大方儀態,確是我見猶憐。

  君無忌亦不禁為她的絕世風華所吸引,只是卻保留著一份警惕,一個鎮靜如斯的人,也絕不是一個輕言放棄原則的人。

  「姑娘說的極是,這例子很明顯,就像姑娘你面前的這口寶劍,想來必然極其鋒利明亮,很可能有截金斷玉之利,只是它也絕不會真的在無星無月的夜晚,自行放光的。」

  「對了!」含蓄著靜靜的笑靨,沈瑤仙的目光,隨即投落在自己面前的那口劍上。

  剔透玲瓏的春若水,立刻有所覺察,自然地向她注視過去,默察著她的微妙反應。只是春若水卻不曾看出絲毫異態,甚至於透過對方最稱敏感的那一雙剪水雙瞳,亦不見絲毫異常神采。

  一個人能把自己的情緒,控制到如此絕對冷靜地步,可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正因為如此,對方姑娘的下一步行止,也就益加的難以預知。

  沈瑤仙已自長几上緩緩地拿起了她那口形式古雅的心愛吳鉤,纖指按動啞簧,將一口堪稱明亮的玉泉青鋒,現諸眼前,迎以月色,立時光華大顯。

  「君兄,你是此道的大行家,我這口劍,卻也當得上稀世之珍,你可知它的出處麼?」邊說己自合劍入鞘,一併遞了過來。

  君無忌接過來,細看了一遍,特別注意它細窄的劍鋒,以及不同於一般的如意吞口,微微點了一下頭:「我知道,這是至今尚存的殷商七劍之——一『冰弦』,難得,難得!」

  沈瑤仙頗似詫異地道:「你果然閱歷豐碩,看來是考不住你了!」

  春若水好奇地問道:「為什麼會叫這個名字?」

  沈瑤仙正要回答,臨時又止住,卻把一雙眼睛看向君無忌,倒要聽他怎麼回答。

  君無忌點頭道:「那是因為這口劍劍身較一般的劍要細窄得多,也薄得多,劈風有聲,音若冰瑟,所以得名。」話聲方歇,振腕出劍。空中銀芒交映,「嗡」然作響,聲若老琴冰弦,果然不同一般。一出即收,錚然作響中,已自回劍鞘內。

  春若水既驚名劍之非比尋常,更感於君無忌之快迅出手,宛若驚電飛虹,料想著如有當面敵人,定當難以防守,死於非命。她原來自負於一身武功,流花河岸已無人能出其右,卻不知一夕風雲,聚集了如此眾多奇人異士,姑不論眼前之君無忌、沈瑤仙——人中龍鳳,即漢王高煦之一干手下,也不乏此道健者,更遑論那放浪形骸的醉道人,以及傳說中的什麼李無心了。春若水心裡興起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觸,多少含蓄著自慚與內疚,對於往昔的任性自大,不知天高地厚,直覺地感覺到膚淺幼稚,下意識裡,更且對眼前的君無忌、沈瑤仙萌生出新的敬意。

  沈瑤仙接過了「冰弦」古劍,那一雙深邃的眼睛,頗似有所感懷地看向君無忌。這許多年以來,除了師門的苗人俊之外,她不曾再見識過另一位傑出少年,有之,捨君無忌而莫屬了,這個君無忌更似較她所想像猶要高出了許多,不只是武功學識,甚而內涵氣勢,實在令人心儀。然而,眼前這些都是她所急欲排除的。沈瑤仙的眼睛裡,這一霎亦顯出無比的遺憾,一種失落的遺憾。

  「你的知識豐碩,並不限書本的一面,真令人欽佩。」緩緩舉起了手上的「夜光常滿杯」,迎以月光,恰似拿持著一顆璀璨奇光的明珠。「這杯子真美!」她再一次發出了讚美,美目微側,視向君無忌:「對於這套夜光常滿杯,我有一份好奇,如果你不嫌煩,可以賜告一些它所不為外人知的底細麼?」

  君無忌點點頭說:「在下遵命。」於是接道:「據我所知,這夜光杯乃係自祁連山上好美玉之精所琢製,為一千數百年前,當時西域向周朝皇帝所進的貢物,二壺五杯,茶酒皆宜,這五隻杯子,非但形式各異,玉質也各有不同,迎以月光,各呈異色。」微微一笑,他信手拿起了面前玉杯,邀向月光,頓時呈現出一圈淡淡黃色,茶玉一色,宛若一體,較之沈瑤仙方纔所示,顯然又自不同。

  「哦!」沈瑤仙驚訝道:「原來顏色不同。」春若水一時好奇,也把自己面前玉杯舉起,透過月華,她的這隻杯子所顯現的竟是一派艷綠,連帶著她的髮眉皆碧。兩位姑娘目睹之下,俱不禁叫起妙來。

  「這是『一觸欲滴』的翠綠。」君無忌改指向沈瑤仙所持的那一隻道:「這是『玉滿而流』的潔白,我的這一隻卻是『鵝黃羽絨』的疏淡,加上另外的兩隻,分別是『藕滿池塘』的濃郁,『天容海色』的粗獷,千姿百態,各隨人意,其名貴便自於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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