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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那麼,這個蓋九幽又怎麼會與朝廷中的錦衣衛搭上了關係?」

  「詳細情形,也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不過,錦衣衛的頭子紀綱,暗中仰仗蓋九幽的支持,卻是事實,要不然,紀綱絕不敢如此視天下武林如無物,膽敢公然與武林正道為敵。」

  忽然他打住話鋒,目光湛湛地注視著君無忌:「像江南的柳一鶴,雲南的『神刀』陸雲龍,還有南湘的雷氏兄弟,這些人在當今江湖正道上來說,都有相當的聲望,只因為不齒紀綱所為暗中策應抵抗,就此紛紛都遭了毒手。這些事你可有過耳聞?」

  「我知道。」君無忌緩緩說道:「這些人的死,情況好像很複雜,但是卻不像是出自大內之所為。」

  「本來就不是大內裡面人幹的!」

  「那是——」

  「蓋九幽!」苗人俊沉鬱的目光多少含蓄著一些神秘:「我所獲得的消息,絕對可靠,這些人即使不是死在這個老怪物的親自出手,也必與他的策劃有關,紀綱絕對沒有這個本事。」

  「只是,」君無忌沉默了一下:「蓋九幽為什麼要這麼做?這麼做又對他本人有什麼好處?」

  「這個問題也正是我一直在思索的!」苗人俊十分冷靜的樣子:「表面上看起來,好像蓋九幽不應該做這種傻事,仔細想起來,他這麼做卻也有他的道理,據說這個蓋九幽復出之後,在『雷門郡』成立了一個叫『雷門堡』的組織,專為朝廷短期訓練幹練的殺手。」

  這都是君無忌聞所未聞的事情,聆聽之下,不禁暗吃一驚。如果苗人俊的這個說法屬實,那麼也就沒有什麼再好懷疑的了。

  「我明白了!」君無忌冷冷地說:「這些經九幽居士短期之內指點速成的江湖人物,也就是錦衣衛生生不息的衛士,蓋九幽也必將因此而收受朝廷為數可觀的大筆津貼與長時供奉,而有了蓋九幽這個人做為強大靠山之後,紀綱也就越加的無所忌憚,為所欲為。他們可真是相得益彰。」

  苗人俊看了他一眼說:「你猜想得完全不錯,這就是他們目前合作的一個大致經緯,在這個方式之下,武林中無論正邪兩派,鮮有能獨立自主,敢於不聽從他們召喚的,這個矛頭有一天也終將會指向你我,你相不相信?」

  「我相信!」君無忌微笑著道:「因為很可能這個矛頭已經指著我了。」

  苗人俊劍眉微聳道:「這件事已在搖光殿的嚴密注視之中,九幽居士儘管目無餘子,只是如果一旦招惱了搖光殿主人,未來勝負可就難以預測,我相信這一點蓋九幽應該心裡比誰都清楚。」

  君無忌道:「這麼說,搖光殿主人與蓋九幽之間,曾經結過樑子了?」

  「也許是吧!詳細情形似乎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了。」

  對於「搖光殿」這個神秘的武林門戶,君無忌所知道的實在有限,不過如此而已。他當然知道苗人俊本人正是出身搖光殿,正因為這樣,有些話反倒不便多問了。他雖然不知道這個所謂的「搖光殿」主人是個何等樣的人物,然而種種跡象卻已顯示出,這個人必將是一個行為怪癖,身負有驚人絕技的一代武學宗師人物,這樣的一個人,偏偏卻讓自己無意之間給得罪了。

  另一面,看來漢王高煦,似乎也對自己產生了懷疑,如果上一次有人暗襲竹舍,在舍內大肆搜索的事,果真是紀綱所為,那麼它所顯示的意義,可就不單純了。

  「又是為了什麼?」他自問,「莫非高煦竟然已懷疑到了我的出身?還是——」

  不知何時天色已變得十分昏黯,西邊天際已失去了那種醉人的胭脂顏色,附近鳥雀俱已歸巢,再也聽不見一聲鳥鳴。「山靜猿宿,水涼鳥飛」,一種突然的蕭索感觸,加深著君無忌此刻的思緒。

  不經意的,他卻又接觸到了苗人俊那雙沉鬱復深邃的眼睛,陡然使得他為之怦然一驚。這個人其實又何嘗不神秘?一個人真正地要去了解另外一個人,該是何等的不易,基於這個因素,人實在不能輕易的便相信另外一個人,所謂「逢人只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這種複雜虛偽的人際來往關係,無疑阻撓了正常純潔的友誼發展,對於正常的人性,該是一種諷刺,多麼庸俗、卑鄙!

  其實君無忌本人又何嘗不一樣?也許在苗人俊的眼睛裡,他更神秘,也許正是基於這個因素,苗人俊才與他「虛與委蛇」,俾能進一步刺探出他的本來面目。

  君無忌真正索然了。一霎間,他只覺得眼前一片黯黑,再也看不見一棵樹、一片雲、一個人影。

  今夜無雲,卻有那燦爛的一天星群。

  由孫二掌櫃的酒坊出來,四下裡已是一片黝黑,卻只是「流花酒坊」四個字的棉紙燈籠,在風勢裡滴滴溜溜打著轉兒。明明是芙蓉三春的時令,卻給人有冬的肅殺感覺,倒是流花河的嘩嘩流水聲,多少帶回了一些生氣兒,讓人感覺到,生命有時候仍是可愛而值得留戀的。

  「君爺你好走,拿著燈籠小心別讓狼給招著嘍。」二掌櫃的送上了老油紙燈籠,一個勁兒的拱手作揖,小心翼翼地送走了這位財神爺。

  說到「狼」,可真就傳過來陣陣淒厲的狼嗥聲。一時遠呼近應,怪嚇人的。

  這裡走夜路的,除了火把以外,都不會忘記另外還得帶著一件傢伙,像什麼鐮刀斧子之類的,一旦遇著了狼,也好用以防身。像眼前君無忌這般瀟灑的只拿著一隻燈籠,長衣飄飄的人還真不多見。

  空野狼嗥聲中,君無忌沿著流花河岸,緩緩地向前走著,難得的像是今夜的這般心情,他居然興起了「踏月」的一番雅興。

  揚起的燈光,晃動著水面上光彩璀璨的金色鱗片,那麼耀眼刺目的光彩,每一點小小星光,都像是神秘的化身,冥冥中有所啟示,像是在暗示著什麼。

  君無忌只覺得身上無比的燠熱,才想到剛纔在酒坊,經不起孫二掌櫃的慫恿,多喝了幾觥酒,敢情是酒興風發,有些發作了!

  雖然如此,對於他來說畢竟也是新鮮的。以他之精湛內功,幾觥水酒豈能作祟?真是不可思議。

  話雖如此,那起自丹田的無比燠熱,一陣陣地向上竄著,在在顯示著此番的發作,非比尋常。

  何以同樣的酒,今夜所顯示的卻份外剛烈?還是自己身體有了意外病兆!

  燈光起動,照見了近在咫尺,緊伏著地面的一隻大灰狼,白森森的獠牙齜露著,一面緩緩地向後面退著。動物的習性,常常是深奧不可理解的,就像是眼前這隻大灰狼,看似畏縮不前,很可能下一個動作即為出擊,撲人而噬。然而君無忌卻只當未見,正眼也不瞧它一眼。

  冷風習習,依然是那種透人骨髓的冷。君無忌卻只是身上陣陣發熱,那種深入內臟的燠熱,極短的一霎間,已是大汗淋漓。

  漸漸地他明白了。「姓孫的,你好大的膽子,弄的好手腳!」一面氣壓丹田,不使真氣流散,卻將一襲長衫脫下繫向腰間。

  卻在這一霎,瞧見了件希罕事兒。那是一艘平頭雙桅的官式大船,靜悄悄停泊在岸,兩盞官燈,特意的加上布籠,將散發的燈光,掩飾到最低限度。江舟夜泊,很可能內裡的官人已安歇了,偌大的一號官船,不見一些異態,聽不見一點點人聲,卻只有衝激船板的浪花,一次次翻湧著白色的泡沫,發出間歇性的嘩嘩水響聲。景象舒徐,顯示著「夜」的單調與寧靜。

  這艘官船其實並無任何可疑之處,只是這一霎在君無忌目睹之下,在其內心卻顯示出一種震撼,直彷彿其中包藏有十分凶險,千萬甲兵,下意識裡令他產生出高度警惕。

  大船上其實亮有燈光,只是為重重幃帳所掩遮,外面一時看不出來而已。也只有君無忌這般銳利的目神,才能察知。看到這裡,他忽然有所警覺,霍地向後退了一步。

  身側傳過來凌厲的一聲狼嗥,疾風襲項裡,顯示著巨大狼影的一雙前爪,直向著他的肩上搭來。敢情這畜生,選擇了這一霎出擊。

  皎皎月色裡,大灰狼一雙眼睛,有如兩點流星,張開著的巨大狼嘴,直似一口就能咬斷敵人的喉管。然而,這一次它卻是找錯了對象,碰見了君無忌這個厲害的對頭。

  隨著君無忌下伏的身子,看來不緩不疾,偏偏就閃過了大灰狼銳利的前爪,連帶著這畜生整個的身子都撲了空,「呼——」疾風聲中,直擦著君無忌頭頂髮梢滑了過去。

  狼性多狡,自不會就此甘休,況乎是一隻飢餓的狼。大灰狼一撲不中,不容身子墜地,就空一個疾翻,回頭照著君無忌喉上就咬,狼嘴未開,即為君無忌手起一掌,劈中面頰,悲嗥一聲,騰飛出丈許開外,當場昏了過去。

  這一掌君無忌不過只用了三成力道,忖量著大灰狼不致因此喪命。原來他為人心存忠厚,即使與敵人動手過招,亦每存慈愛,除非是極惡大凶之輩,多不忍廢其性命。眼前這隻惡狼,固是擇人而噬,他卻能獨獨體諒出它為飢餓所迫。物競天擇,弱肉強食,原是造物者的刻意安排,本乎此,獸性之惡亦可諒矣。

  不過是舉手之間,即行將惡狼制伏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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