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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這——不大清楚——」小琉璃半天才似轉過了念來:「總有半年多了吧?」

  「他從那裡來的?是那裡人?」

  「對不起,這——我就不清楚了!」小琉璃心裡由不得大是納悶:「大姑——娘,你到底是誰?幹什麼要打聽我們先生?」

  「你別管!」紫衣少女倏地又寒下了臉來:「是我問你,還輪不著你來問我!」

  「是!」一霎間小琉璃才自覺出口吻裡的馴服,敢情是被對方打怕了,憑著自己刁頑蠻橫的個性,真想不到會被對方一個姑娘家給降服了,卻也是怪事一件。

  「那——」小琉璃苦笑著道:「我——可以走了麼?」

  「叫你走的時候,你當然能走!」

  小琉璃答應了一聲,恍惚中,倒像是又見著了那位春家大小姐,在他印象裡,一直以為那位「春小太歲」是最最難纏的厲害人物,想不到竟然還有人比她更厲害,更似蠻不講理。

  紫衣少女像是困惑於一種矛盾的情緒裡。那一雙深邃的眼睛,不只是璀璨凌厲,其實也充滿了睿智。以她往日個性,做事一向乾淨利落,從不拖泥帶水,無論對錯,一經做了,也從來不會後悔,然而,這一霎,她顯然卻似有所猶豫了。

  透過小琉璃敏銳的觀察,只見紫衣少女美麗的臉上,時而和煦如春,時而殺機密佈,卻是不知道對方這種情緒的轉變,其實正是針對著自己,這一霎,也正是對方少女在決定自己生死的片刻,她是在決定如何處置小琉璃這個人。

  以她昔日性情,以及本門嚴格的戒律,她是萬萬不能容許小琉璃這個人活著離開的,然而今日的情形,容或稍有不同?對於這個素不相識,充其量不過只見了兩次面的孩子,她竟然像似有些不忍出手——這又為了什麼?此一霎片刻猶豫,便是在思索這個問題。

  「你走吧!」她略略地揮了揮手道:「今天的事希望你不要告訴任何人,要不然——」要不然怎麼樣,她卻是沒有說出來。

  小琉璃呆了一晌,便自掉身而去。

  紫衣少女神氣內蘊的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他。

  小琉璃走了一段路,停下腳步,忍不住又自回過頭來,發覺到紫衣少女仍在看著他,目光裡不無凌厲,不知怎麼回事,心裡一陣子害怕,匆匆掉過身子,撒腿就跑。

  「好精明的小子。」

  紫衣少女緩緩閉上了眼睛,因以緩和了第二次萌生的一線殺機。

  她當然知道小琉璃一定會把今日遭遇告訴那個「君探花」,如此一來,姓君的勢將會對自己心生警戒,對於自己日後的出手,諸多不便。這便是她對小琉璃萌生殺機的原因,只是這項一向被認為應予遵行的鐵定原則,卻被她莫名其妙的放棄執行。

  小琉璃本身何致能有這等魅力!那麼,這促使她「放棄殺人」的念頭,又因何滋生?難道說,竟是來自「君探花」的一面?太不可思議了!她自從離開「搖光殿」這個秘密的武林門派之後,她沈瑤仙,並沒有忘記她所負有的神秘任務。這個神秘的任務,便是對「君探花」這個「神秘」的人,執行「死」的判決。自然在執行這項殲殺任務之前,照例地要摸清一下對方的底細。

  「搖光殿」的人,在「殿主」李無心的命令頒示之下,從來就沒有失過手,甚至於連一個小小的折扣也沒有打過。那是因為,凡是搖光殿出來的人,無不具有睿智與一流身手,特別是像沈瑤仙這等核心人物的親自出馬,成功率幾乎完全肯定,那是絲毫也用不著懷疑的。

  沈瑤仙看似從容不迫,君無忌的大部份行動,偏偏卻無能逃過她的眼睛。他們之間的距離,像是越來越接近了。

  「錦衣衛」指揮使紀綱入夜來覲。漢王高煦特闢密室,在他的書房賜見。雙方談話,不欲人知,一開始就顯示出神秘性。

  書房極其寬敞,由於高煦常常在這裡接待一些神秘的朋友,談論不欲為人所知的秘聞要事,事實上「它」也就等於是一所會客的內廳了。

  王府裡的人,一聽說王爺在書房侍客,不用說必然是不容打擾,這時候便是王爺身邊的幾個形影不離的貼身侍衛,也得迴避在外,隔著一片院落,嚴加防範,不容任何人前往窺伺。

  銀燭高燒,光影迷離,一縷裊裊輕煙,散自銀質的噴香「鶴爐」長喙,書房裡便自散發著那種淡淡的清香,依然是高煦所喜愛慣用的「八寶沉香」。

  由珍珠、瑪瑙、錦貝、翡翠聯合編組,鑲嵌成一幅:「嫦娥奔月」畫面的紫檀木方几旁,紀綱端起一隻雙耳玉杯來,呷了一口高煦慣享的「金洱香茗」(注:「普洱」之極品)熱茶,長長的出了口氣兒,圓圓的團臉上,一霎時彌致了無邊笑容。

  即使連王爺高煦也注意到了,他的那雙手,竟是如此精緻白嫩,羊脂般細白的手面兒,襯著十隻亮晶晶的指甲,看上去真可以比美貴婦人,偏偏卻生在「他」一個男人身上。

  其實說他是「男人」,已似勉強。他卻又絕對不是女人,介於男女之間,一個「淨」了身子的太監而已。所不同的是,這個「太監」身分特殊,掌有令人側目、不可思議的神秘「特權」,盛勢之下,即使最稱跋扈、專權的皇二子高煦,亦不便開罪,時與優容,當然,這份優容並非平白無故,紀綱深明此理,便只有努力報效之一途。

  「這一仗我們贏定了,殿下大可放心,最近的《塘報》顯示,正面敵人不足三萬,一聽說聖上御駕親征,大力驚慌,『巴圖拉』嚇壞了,連日在飲馬河布兵遣將,『阿魯臺』還在扯他的後腿,很多巴圖拉的人,都開了小差,逃歸阿魯臺那邊去了!」

  原來現封為「和寧王」的阿魯臺,其實與受封為「順寧王」的巴圖拉結有宿仇,巴圖拉早年曾殺害前者的故主「額勒伯克」(事見明史),是以聽任皇上對後者用兵,樂得坐觀其敗而落井下石。

  其實高煦最關心的並不是這些,皇帝的御駕親征,說明了這一仗非勝不可,剩下來的,只是大勝小勝的分別而已,然而他依然作出很欣慰的神采,緩緩含笑地點著頭。

  「所以,」紀綱嘻嘻笑了兩聲:「聖上這兩天心情很愉快,祇怕在蘭州還有幾天耽擱。」

  高煦一笑道:「父皇神武,人天共鑒,小小的韃靼何堪一擊,大軍壓境,怕是早已嚇破了巴圖拉那賊的狗膽,耗上幾天,敵膽益寒,正可乘機殺他一個落花流水,他老人家一路辛苦,在蘭州休息幾天也好!」微微頓了一下,他才道:「瞻基那個孩子情形怎麼樣?」

  朱瞻基是當今太子高熾的兒子,已被皇帝立為太孫。高煦故意不稱他「太孫」的封號,而以「那個孩子」呼之,明面上像是做「叔叔」的親切,骨子裡實輕視之。

  紀綱當然明白,今日此來,正在說明此事,機會難得,他更確定王爺的意圖。「殿下,太孫與聖上這幾天形影不離,他們相處融洽,像是無——懈可——擊!」

  高煦冷冷地應了一聲:「是麼?」

  「再說,楊榮就跟在左右——他剛剛領了『尚寶監』的職務,如今權力很大,卑職的『錦衣衛』有時候也要跟他取得協調。」

  「哦?」高煦怔了一怔,卻又微微一笑:「他是鬥不過你的。」

  「卑職願隨時為殿下傚力!」

  「那就好!」高煦忽然把身子向前微傾:「這一次機會難得,北征的路上,你大可施展手腳——要知道時機稍縱即逝,錯過了這一次的機會,以後可就難了!」

  「殿下的意思——」

  「兩軍交戰中,流矢如雨,太孫年幼,策馬飛馳中,難道沒有中箭墜馬的可能?」

  「機會不大!」紀綱說:「他身邊有勇士三百,倘有不測,三百勇士雖將全死,卑職這顆頸上人頭,也祇怕保不住——可就沒有機會再侍候殿下了!」

  「這——」高煦冷冷地道:「三百勇士,死不足惜,你的命,我可以為你保住。」

  「殿下,這不是萬全之策,」紀綱訥訥地道:「還是另外再想辦法吧!」

  「你莫非有更好的主意?」

  紀綱說:「紀綱蒙殿下恩寵有加,敢不效命?這一次機會難能,卻不便急於一時,紀綱的意思,不如壓在北征之後,再行下手,那麼一來,正可借勝利稍緩聖上悲痛之心,也許牽連較小,要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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