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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好涼快的風。」輕輕掠了一下散置在前額的幾根亂髮,春若水仰首當空,有意裝糊塗地把對方發自體內的氣機當成空谷來風,避開了對方那雙「諱莫如深」的眼睛。

  「是麼?」長身姑娘微微笑道:「再試試看吧!」

  一面說時,腳下大大前踏了一步。陡然間,大片風力平地而起,呼嘯一聲,引得地上殘枝敗葉悉數騰空而起,刷然作勢,一逕穿林而入,惹得蕭蕭林葉,紛紛墜落,看上去就像是下了一天的怪雨,其勢越是驚人。這一切無疑是長身姑娘所賣弄施展,看在春若水眼裡,焉能不為之驚心?

  長身姑娘以充沛內元真力,逼行體外,露了這麼一手,雖不曾與對方真的動手過招,卻也達到了「不戰怯人」之功,內力猝然回收之下,一天枝葉悉數為之墜落。

  一起一收,層次鮮明。滿空枝葉猝然落地,一時萬籟俱靜,再沒有一絲微風,一片飛葉。

  春若水即使存心裝傻,卻也不能「無動於衷」,神色間便自現出了悻悻表情。

  長身姑娘嫣然含笑地向著她點了一下頭,挑動著長長的眉毛:「今天有點不大對勁兒,看來這個架是打不成了。說真的,我們能有今天這一見,也算有緣,我就住在城裡的『玉荷香』,一半時還不會離開。歡迎你隨時來玩。」說完了,她隨即掉身而去。

  走了兩步,卻又停住,姍姍回過身來。春若水兀自睜著雙大眼睛盯著她。

  「有句話忘了問你,」長身姑娘臉上現出了一抹微笑:「剛纔跟你在一起談話的那個人可是姓君?」

  春若水微微一怔,這才知道,敢情自己與君無忌的一番邂逅,也落在了她的眼裡。雖然說她與君無忌之間,在感情上來說還談不上什麼發展,但是不可否認的,他在她的心裡卻佔著極重要的位置,這是屬於她自己的一份隱私,自不欲為外人所知。長身姑娘忽然有此一問,雖然極其自然,並不似有任何影響,卻在春若水心裡激起了一番波動。這種感觸極其微妙,等到春若水有所警覺,鎮定下來,顯然已無了痕跡。

  「你——」春若水略似窘迫地道:「為什麼要問這個?」

  「為什麼不能問這個?」長身姑娘眨了一下眼睛,道:「他就是那個君探花吧?」

  春若水心裡一顫道:「你認識他?」

  「如果認識也就不問你了!你覺得奇怪?」長身姑娘笑了笑,繼續接道:「其實一點也不奇怪,這裡人都在談他,我難道就不能問問?」

  春若水想想無話可答,長身姑娘卻含著淺淺的笑,轉身自去。

  桃林裡已現出沉沉的暮色,大群的麻雀嘰嘰喳喳在附近幾棵樹上亂囂地叫著。

  春若水不自覺地發了一陣子呆,忽然想到要問她到底是誰?姓什麼、叫什麼?容到她追過去時,卻已經失去了她的影子。

  涼州城大軍雲集,彙集著各路而來的北征人馬。

  早在一個多月以前,就聽說皇帝親率大軍,分兵五路由北京來了,可是直到如今,還沒有迎著老人家的龍駕。這會子來了消息,說是聖駕已到了蘭州,就要起駕北上了。

  說來可笑,「北征」的目的,只不過是對付「瓦剌」一族區區四萬人馬。曾經歸順受封為「順寧王」的瓦剌部族首領「巴圖拉」,因為「獻璽」不成,惱羞成怒的在邊界虛張聲勢,部署了一些人馬,可憐朝廷,只以為他是有所異圖,這便又一次「御駕親征」,未免是小題大作了。

  也許是當年被蒙古人統治怕了,一點風吹草動,也能令大皇帝寢食不安(作者按:成祖對北用兵,前後總計六次之多,除第一次派大將邱福擔任主帥之外,剩餘五次皆御駕親征,其本人於第六次親征,班師回朝中死於中途)。為了抵抗想像中「死灰復燃」的元軍,成祖不惜在北京大興土木蓋置規模宏大的宮殿(即今日北京故宮),著手將國都由南京遷來北京,他要親自坐鎮,立志肅清沙漠,不再給蒙古人任何可乘之機。

  這次親征,雖不似第一次號稱六十萬大軍那般強大,可也人數不少,兵分五路,聲勢極見浩大,比較特別的是,這一趟隨同他御駕親征的,除了次子「漢王」高煦之外,還帶著他心愛的皇太孫朱瞻基同行,要他長長見識。

  也許不欲過於招搖,或是恐怕引起百姓的猜疑,軍次蘭州,朱棣皇帝臨時心血來潮,一紙手令,免了漢王「征北大將軍」的封號,要他不必跟隨自己北上親征,暫時率部警戒河西,只等著大軍凱旋而歸,一同班師回朝就得了。

  就只是這道硃砂御筆親批的手令,為「漢王」高煦帶來了一番意外的驚恐與臆測。跪接聖旨之後,高煦特別把宣旨的中軍主將鄭亨讓至花廳,傳筵盛待。筵中,高煦把盞不飲,久久無語。

  鄭亨旁敲側擊,早已看出了王爺的心事,他與高煦交非泛泛,當年「靖難」之役,鄭亨為前朝密雲衛的指揮僉事,即為高煦所招降,日後得能封侯,亦多賴高煦從中斡旋美言,這一次侍駕親征,也是高煦在父皇面前力薦其勇,才得拜將侍駕同行,對於漢王的知遇隆情,鄭亨百死無能為報。眼前倒似機會來了。

  「恭喜王爺!這一次御駕親證,定當旗開得勝,班師回京後,論功行賞,王爺便是第一大功,聖眷之隆,便是當今太子,也是難以望其項背——」說時鄭亨離座站起,雙手捧盞,笑嘻嘻地道:「卑職恭敬王爺一盅,先乾為敬,請!」一面仰首,便自將手中酒飲了個乾淨。

  高煦望著他意圖闌珊地笑笑,手裡的琥珀玉盞,拇指上的漢玉扳指交映生輝。「是麼?我看並不盡然,你歸座吧!」

  鄭亨應了一聲,回座坐好。

  高煦把一隻琥珀酒盅兒滴溜溜在桌面上打著轉兒,一雙眼睛乜斜著鄭亨道:「怎麼會忽然改了主意?準是誰在老爺子面前玩了舌頭,你可知道?」

  「這個——」鄭亨想了想,搖頭道:「以卑職看還不至於,這些天聖上一直都還在惦記著王爺,五天以前的全鹿晚宴,他老人家特別還提到您,說是王爺您最愛吃鹿肉,要賞您一隻鹿腿,是楊大人說王爺遠在涼州,這條腿怕是到不了就餿了,聖上哈哈地笑了!」

  高煦聆聽之下,臉已大為轉和,輕嘆一聲道:「說的也是,從靖難之役起,我父子就一直沒有分開過,他老人家一直還是惦著我。」微微一頓,他坐正了道:「怎麼,楊榮也來了?」

  「來了!」鄭亨說:「聖上要他一路上給太孫上課,怕太孫耽誤了功課。」

  高煦冷冷地哼了一聲道:「這就是我哥哥聰明的地方,他知道聖上疼愛這個孫子,而他本人人緣又不佳,把兒子往聖上跟前一送,皇上一疼孫子,他這個太子也就固若磐石了,不用說這是胡廣、楊榮他們出的主意了!」

  「這——」鄭亨垂下頭道:「卑職可就不清楚了。」

  「哼!一定是!」高煦一隻手攥著手裡的酒盅,瞪大了眼道:「誰好誰壞,誰存心跟我搗蛋,我心裡清清楚楚,想弄個毛孩子把我給砸下來,做夢!你們走著瞧,倒看看鹿死誰手?」

  鄭亨一聲不哼,只是在一旁賠著小心。

  高煦看在眼裡,忽然一笑道:「你對我好,我是知道的,有朝一日,錯待不了你。」

  「是。」鄭亨離座肅立,一副軍人本色。

  「坐下,坐下!」高煦笑著拍了一下手道:「給將軍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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