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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殺了他!你能麼?」李無心淡淡地笑道:「我想你是不會讓我失望的!」

  抖開來血紅一片,紅光耀眼。像是紅雲一片,映照得每個人身髮俱赤。

  「好一張玉兒紅——」孫二掌櫃的看得眼都花了,連連地咂著嘴,喃喃連聲道:「我活了這麼大把子年紀,今天總算是見識了。」

  那麼多人,那麼多雙眼睛,就在這一霎,被孫二掌櫃的亮開的這張紅毛兔皮給吸住了。

  說起來這地頭兒一一流花河岸,原本就是「紅毛兔子」的產地,應該不足為奇才是,無如像這麼大張的皮貨,有些人硬是一生也沒見過。

  拉開來總有丈來大張,四四方方的一塊,紅通通,亮晶晶,全是小小「兔背」拼湊而成,本地人管它叫「玉兒紅」,那是因為皮質本身,反映出來的光澤,幾乎媲美上好美玉。既輕又軟,卻比貂皮還暖,更要名貴,無怪乎價值可觀了。

  「整整六十五張!」

  孫二掌櫃的轉向面色深沉的君無忌,賠著一臉的笑說道:「馬枴子說了,收了您七張『玉兒紅』,他連工錢也不要了。」

  「這就謝謝他了!」伸出一隻手來,在亮晶晶軟糊糊的皮裘面子上摸著,君無忌像是有過多的感傷。

  那還是很小很小的時候,記憶所及,母親便曾經擁有這樣一襲華裘,當她擁抱著自己時,自己那隻調皮的小手,總是習慣地貼著母親溫暖的肉體,在皮裘裡摩搓留連。像是多麼遙遠的事了。這一霎,在他目睹手觸「玉兒紅」的同時,猝然間使他有所憶及,只是靈光一現,當他正待進一步的努力捕捉時,那記憶卻是越見模糊,甚至於連最先的一點殘存,也為之混淆了。

  「玉兒紅」的炯炯紅光,反映著他的俊秀英挺,那一身像是燃燒了的「紅」——給人的感觸是「不愧」為男兒之身。

  他的手,兀自在泛有紅光的毛叢中摩搓不已。那些毛毛,每一根都像是細長的針,針尖部份光彩燦爛。據說名貴之處便在於此,若是失去了毫尖的光澤,便喪失了原有的價值,不只是「玉兒紅」如此,海龍、紫貂、灰背、銀狐——凡為名貴俱都一樣。

  「怎麼樣,」孫二掌櫃猶自不忘最後的努力:「我給您二——二百兩銀子,爺您就讓了吧?」

  「你也配!」

  說話的人遠踞一方,可那雙眼睛始終就沒有離開這塊皮子。

  口氣這麼「沖」,惹得大夥全數都擰過臉來,倒要瞧瞧。

  好體面的一個客人。三十一二的年歲,紅通通的一張長臉,濃黑的炭眉之下,那對眼睛又圓又大,像是喝多了些酒,閃閃冒著紅光。

  這人穿著閃閃有光的一襲紫緞袍子,腰上扎著絲絛,頭上帶同色的一頂軟沿風帽,卻於正中結有碧森森的一面翡翠結子。

  同席尚有二人,一站一坐。站著的是個青衣僕人,手持錫壺,職在斟酒。坐著的那個,身著藍衣,刀骨聳峨,十分瘦削,眉黑而長,目炯而烈,像是天生不服人的那一型,偏偏在紫衣人面前施展不開,雖是同席共飲,卻帶著三分拘謹,倒似奉命「侍飲」模樣,一時猜他不透。

  三個人其實來了有會兒了,入門之初就引起了座客的一陣子竊竊私語。

  孫二掌櫃的那雙勢利眼該是何等精明,少不了一陣子巴結。紫衣人卻連正眼也沒瞧他一眼,就連他身旁的那個青衣長隨,也像是眼睛朝天,能不說話最好,孫二掌櫃的別說「馬屁股」了,連「馬腿」也拍不上,再吃同行的那個藍衣瘦漢拿眼睛一瞪,便只有往這裡站的份兒。

  可真是罕見的排場,坐椅子有自備的皮墊子,講究的金絲猴皮墊子,喝茶有自備的名瓷青花蓋碗,連茶葉都是自備的。

  紫衣人正在享用面前的一塊「乾燒鹿脯」,使用的不是筷子,卻是自備的一把牙柄「解手小刀」,邊割邊吃,那鹿脯肥瘦適度,甘腴晶潤,只見他大塊割下入口嚼吃,確是淋漓盡致,引人垂涎。

  眾人目注之下,紫衣人一連又嚼吃了幾口,這才放下了手上的解手小刀,身後長隨遞上了雪白的布巾,他擦了一下,推案站起。

  「這塊玉兒紅我要了!」

  說時又移步過來,與他同座的那個長身瘦漢,趕忙放下筷子跟了過來。

  孫二掌櫃的先時被人一叱,心裡老大不是個滋味,只是見來人竟是心目中的那個「貴人」,也就吞下了那口窩囊氣,眼下他非但不敢發作,竟然賠著笑臉,趕忙把身子閃開一邊。

  鄉下老百姓都有個毛病一一見不得有錢有勢的人,尤其是怕見當官的。眼前紫衣人這等氣勢,非貴即富,那一個人敢與招惹?是以紫衣人這一來到,各人便紛紛向後面退了開來,卻又不甘心回座,一個個眼巴巴地瞪著瞧,要瞧瞧這場熱鬧。

  「好一塊玉兒紅!」紫衣人顯然是識貨的行家,一隻手在皮裘上摸著,一順一逆來回摩搓不已,忽地俯身下來,吹了一口,裘面上像是螺絲紋般地起了一圈漩渦,卻是看不見底兒,這便是一等一最佳皮裘的證明了。

  「好貨色!」紫衣人含著笑,連連點頭道:「我給一千兩銀子,這皮子是我的了。」

  一面說,回過身來,拿眼睛直直地瞧向孫二掌櫃的:「給我小心收起來。」

  「這——是——」

  也許是「一千兩」這個數兒把他給嚇壞了,直覺地便似認為對方那個姓君的客人非賣不可。

  「二掌櫃的——」聲音是夠冷、夠低沉,卻讓每個人都聽在了耳朵裡,那聲音顯然並非出自紫衣貴客嘴裡。不知什麼時候,君無忌已經回到了他的座頭上。

  孫二掌櫃的那一雙幾乎已觸及皮裘的手,慌不迭的又收了回來,一又紅眼本能地可就盯在了君客人臉上。在他印象裡,不用說,這也是個難纏的主兒,雖然穿著遠不如紫衣人那麼闊氣,可是觀其氣勢談吐,卻自有懾人的威儀。

  「怎——麼著?」二掌櫃的滿臉詫異表情:「一千兩銀子!」

  「我聽見了。」

  聲音裡透著冷漠,紫衣人那等傲人氣勢,他卻偏偏予以疏忽,疏忽得連「正眼」也不看他一眼。

  「爺的意思是——是——」二掌櫃眼巴巴地看著他往前面移了幾步。

  「不賣!」回答得乾淨利落,相當乾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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