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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桂春明冷冷一笑道:「那倒大可不必,這老兒不能不知道好歹,他要真敢——哼!」

  譚嘯聞言不由劍眉微皺,昂然作色地對太陽婆道:「師父不必擔心,弟子不妨——」

  才說到此,太陽婆已搖手笑道:「這沒你們的事,你只管帶著她到中原去吧!以後你們任什麼閒事也不要管,小兩口好好過日子就是了。」又道:「江湖上風險多,你們年紀又輕,俗云冤家宜解不宜結,還是少結仇人為好。」

  二人頻頻點首。太陽婆又問二人去處,依梨華用眼睛瞟著譚嘯,真有點夫唱婦隨的味道。譚嘯說要去洞庭訪袁菊辰,然後在中原遊歷一番,最後再定住處。二老十分贊同,又訓勉了一番,這席飯直吃了一個多時辰,賓主才盡歡而散。

  這是一個春意融融的早晨,太陽被雲彩遮住了一半,只露出了半邊臉,和煦的陽光照著路邊的矮樹和小草,隔宿的露珠兒,一顆顆的那麼亮,那麼圓,就像是情人的眼淚。

  一對年輕的俠侶,策著一黑一白兩匹神駒,並肩而來,他們面上都帶著無比的喜悅,尤其是依梨華,簡直是奇蹟發生,她的病-一那看來足以致命的內傷,竟然無聲無息地離她而去。現在看起來,她又是容光煥發了,她那蒼白的臉,現在看起來又是紅酥酥的了,那雙明亮得澄波見底的大眸子,在凝視和轉瞬時,幾乎都能深深地攝住你的魂兒,叫你打心眼裡愛她。

  譚嘯對這個可愛的妻子,實在是沒有一點好挑剔的,他真心地愛她,一任海枯石爛,他們之間的情愛是不會絲毫變質的。

  早先,譚嘯還深深地為她的內傷而憂慮,可是如今一月的時間都過去了,眼看著她身體一天天地復原,他也就放心了。

  這綠野春濃的早晨,他們看來是如此的振奮,小兩口兒自從離開大泉後,一路馬不停蹄,繞哈密、經黃蘆崗、煙墩兒、苦水子、甜口泉,入甘肅,現在他們已經來到了肅州了。

  到此,譚嘯始覺出有些黯然的感覺,因為這個地方,對於他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了。當他們的馬由晏家大門前經過時,只見晏府門口飄滿了落葉,兩扇門扉緊緊地閉著,一任陽光燦燦如斯,竟不能為這昔日的大戶帶來些許生氣!

  譚嘯低下了頭,連望上一眼的勇氣也沒有,當然更不願意向依梨華提起。可是有心的依梨華卻早已留意,她忽然勒住了馬,嬌聲道:「停一停,哥!」

  譚嘯俊臉一紅,在馬上回首道:「做什麼?我們快一點走——」

  當他發現依梨華臉上帶著的笑容,似乎含有某些神秘的氣氛,不禁臉色更窘了。

  這時,依梨華已由鞍上下來,微笑道:「我們到裡頭去坐一會兒——」

  譚嘯歎道:「妹妹,何必多此一舉呢?」他固執地搖頭說:「我不能再去見她了!」

  依梨華嘟著小嘴嗔笑道:「你這人真是,下來嘛!」

  譚嘯又搖了搖頭說:「我——我不進去,要去你一個人去!」

  依梨華抿嘴一笑,輕聲歎道:「你呀!真不會作人,哪有過人家門口不進去的道理。好吧!我進去一會兒就出來,你只管在那棵大樹下面等著我好了。」

  說著聳肩一笑,直往晏家門口去了。譚嘯緊張地道:「喂——」

  依梨華回頭眨了一下眸子問:「幹嘛呀?」

  譚嘯訥訥歎道:「你——唉!你去跟她談些什麼呀?」

  依梨華「哼」了一聲,沒有理他,一路上舞著小馬鞭子走去了。譚嘯只好下了馬,把兩匹馬拉到一邊的大槐樹底下乘涼。

  這棵樹比過去更茂盛了,枝葉遮住了半邊天。看著這棵樹,他不禁聯想到了那日自己偽裝凍斃的情形,是晏小真主婢把自己拉到這棵樹下,為自己贈食送褥——那種純真的情誼,的確令人感動,想到這裡,他的心不禁有些酸了。

  再看晏家大門,依梨華已經進去了。他忖道:她們要說些什麼呢?會不會又扯到我?

  想到這裡,他的臉紅了,並且暗暗發愁,因為這是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因為這是不可能的,即使晏小真心有此意,自己又怎能——

  「不行!」他憤憤地想,暗忖依梨華太糊塗,不該多此一舉。心中正自憂愁焦慮的當兒,就見晏家的門開了,依梨華姍姍地走過來,她垂著頭,走得很慢,等走到了譚嘯跟前,他才發現,她的眼圈紅紅的,似乎是哭過了。

  「怎麼了?」譚嘯奇怪地問。

  依梨華慘笑了笑,黯然地上了馬,把草帽拉起來戴上,慢慢策馬而行。譚嘯忍不住追上問:「她怎麼啦?你怎麼不告訴我呢?」

  依梨華忽然落下了淚,趴在馬背上痛哭起來,譚嘯不由吃了一驚,慌忙下了馬,飛快地跑過去,把她抱下來,急道:「你——這是怎麼了?」

  依梨華掙扎下地,伏在他肩上嚶嚶哭道:「哥——她——她出家了!」

  譚嘯呆了一呆,輕輕拍著她的背道:「你用不著哭,當心傷身子。」

  依梨華抽搐著抬起了頭說:「她為什麼要如此呢?真想不開!」

  譚嘯感慨地問:「是誰告訴你的?」

  「是她母親。」

  譚嘯黯然嘆息了一聲。

  依梨華訥訥道:「是劍芒大師來把她帶走的——」

  譚嘯微微一笑道:「你弄錯了,劍芒老尼帶她走,也不見得就是帶她出家去呀!」

  依梨華白了他一眼,說:「你知道什麼?她剃了頭髮以後才走的,這是她母親說的。」

  譚嘯頓了頓,苦笑道:「這就不假了,唉!她又何必如此呢?」說著話,他盡量裝著輕鬆的模樣,因為在自己妻子面前,去追憶另一個女孩的音容,那是不大禮貌的;而且也要防備著不必要的誤會。譚嘯很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儘管內心很是為小真惋惜,卻不敢放在臉上。倒是依梨華傷心了一路,她本來的意思,是想勸小真也嫁給譚嘯,二女共效英娥;可是想不到會如此下場,的確也是夠慘的了。

  他們的馬離開了肅州,沿途愈來愈顯得熱鬧了,可是他們並不停留。

  這一天終於來到了陝西第一大城,也是中國這個古老國家屬下最古老的一個城市——西安。當時,這地方雖已不如隋唐五代之繁盛,卻也是燈紅酒綠,喧嘩熱鬧。

  這是一座文化古跡隨處可見的古城,昔日多少文人騷客,在長安市上飲酒賦詩。近處的咸陽,更是當年楚漢相爭,劉邦、項羽爭執不下的地方,在附近的敗瓦殘磚裡,如果你有耐心,只隨便翻一翻,就可以找到隋唐五代時的遺物。

  在久行過枯旱沙漠之後,一來此地,他們都感到耳目一新,大街上車水馬龍,行人如梭,真令人有目不暇接之感,他們並轡越過了西市大街。正是燈火輝煌的時候,酒館門前招展著杏黃色的酒旗,陣陣絲竹聲從館內傳出,甚是悅耳。

  二人策馬行至一處叫「四海居」的飯莊門前,被一個圍著圍裙的小夥計攔了下來。正好二人肚子也餓了,見這飯莊子氣魄甚大,地方也寬敞,就不假思索地走了進去。譚嘯儀表不凡,依梨華風姿鮮艷,立刻吸引住了食客的目光。

  二人自入江湖,因戒以早先的殺孽過重,所以這一路上抱定宗旨絕少惹事,就連隨身的兵刃,也是貼身藏著不令露出,如此一來,倒像是一雙仕子夫婦。只是那個年頭,讀書人帶著新婚夫人外出遊歷,拋頭露臉的還不多見,加以依梨華的艷若天人,一時之間,這飯堂內人人側目,交頭接耳,議論不已。

  二人落坐在一個角落,見此情形,甚悔來此,只草草點了幾個菜,因見四壁懸有不少書畫,其中有一幅「九鵪圖」畫得十分出色。譚嘯素喜此道,不禁立起身來細細觀賞,益覺筆意工整,毛毫逼真,正自讚賞的當兒,忽聞依梨華嬌喚道:「哥!快坐下吧,有什麼好看的?」

  譚嘯方一回頭,見緊貼自己身後,立著一個老道,這道人生得鳩形鵠面,雙目深陷,尤其是一雙顴骨,更較常人高出許多,襯以滿頭灰白的長髮,乍看起來,真令人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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