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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


  這夥計一隻手比著:「呶!這麼高的個頭,是個讀書的相公,年輕,漂亮!可就是脾氣壞!」

  晏小真臉色立刻變了,她身子很明顯地搖了一下,牙關咬得很緊,冷冷地說:「我知道了——走,給我找一間靜一點的房子。」

  店夥計眨眨眼,把小真引過了一排店房,來到一間很乾淨的房子裡,放下東西。小真隨便點了幾個菜,打發這夥計出去以後,她顯得很不安靜了,來回地走著,喃喃自語道:「爹爹,這是你老人家陰魂指引,我竟不費事地找到他了——今夜,我——」

  她望著牆怔怔地說:「你老人家保佑我成功,別叫我再心軟下不了手!」

  夜靜更深,忽有一陣絲絃聲音,不知是從哪裡傳來的,有人用著沙啞的喉嚨在唱著:「良夜似水,皓月如銀,天涯浪子,看劍飲杯,三千里風塵,煙雨如絲,迷離淚眼望中原,一天悲憤——」

  這種地道的彈詞,譚嘯已是六七年沒聽過了,那沙啞的聲音,冷瑟的弦韻,真能把一個人的心給聽軟了。他翻身下床,走到了窗前,正想細心傾聽,那弦音卻意外的中止了。聽聲音大概是東邊那一幫子駱駝客人中不知誰唱的,這客棧裡人是真雜,五方八處,會什麼的都有,倒也不值得奇怪;只是為譚嘯帶來了些莫名的傷感而已。

  他在窗前小立了一會兒,涼風習習,吹得他透體生涼。儘管是月色如銀,然而這客地遊子,早為一腔悲怒傷愁壓得麻木了。

  他回過身來吹滅了燈,往床上一倒,月光瀉進來,像散了一層紗,他枕著臂輕輕歎了一聲,過去日子裡所發生的事,像走馬燈似的,一幕幕在他腦子裡展開著。白雀翁已死,晏星寒雖是生死未卜,可是也算告一段落了,餘下的還有劍芒老尼和裘海粟,而這兩人卻如「神龍見首不見尾」,怎麼才能訪到他二人呢?

  老實說,他對於紅衣上人裘海粟,在四人之中是最為切齒痛恨的。因為他不但是謀殺祖父的元兇大惡之一,而且當初他曾堅持要除去自己以絕後患;這些暫且不說,最令人痛恨的,他還是手刃依梨華父親依梨咖太的主凶,他是四人之中最狠毒的一個,無論如何,是不能留他活命的!

  譚嘯翻了個身,心中熱血澎湃,他覺得自己實在是變了,變得麻木不仁,腦子裡現在所存的只是「仇恨」兩個字,至於仇恨以外的事,都已成了次要的。

  過去他對於晏小真,總似有些慼慼莫名的感覺,可是自從前天那場仇殺之後,他已把自己的立場向對方表示得很清楚了,彼此都已表明了自己的陣線,這樣也好。

  譚嘯苦笑了一下,心想:這樣倒可免了一些瑣碎的顧慮,我和她的感情,本來是不正當的。如此一來,她恨我入骨是必然的,自然是不會再理我了。

  一想到這個姑娘,他心情立刻不那麼安寧了,桑林中的疾奔,雷雨之夜的深情——歷歷浮上了他的眼簾,儘管他是個鐵石心腸的人,想到了這些,也不能無動於衷。

  他感覺到自己的心似乎太毒了些。可是,人們最愚昧和「無濟於事」的,就是對過去的追悔。如果說追悔的目的,是在於設法彌補,尚還情有可原;相反,如果說追悔僅僅不過是追悔而已,那就是真正的愚昧了。

  譚嘯的傷感,只是暫時的。因為他並不想去設法彌補,他知道解決這種心靈上所謂的遺憾,最好的方法是時間,卻不是任何人為的方法。

  他想著這些惱人的問題,不知不覺已消磨了一個更次的時間。這時候,他耳中似乎聽到了一些異聲,那聲音極似夜行人在房上踏瓦的聲音。

  譚嘯不由吃了一驚,猛地翻身坐起,可是,他立刻又慢慢躺了下來,他不是一個輕舉妄動的人。

  一會兒,一個纖細的身影,出現在他的窗前,那是一個身背長劍的少女。

  譚嘯不禁吸了一口冷氣,因為他已經看清了來人,那是晏小真!

  他吃驚的是,此刻她的出現,象徵著非常之舉,多半不是好兆頭。怎麼天下事會有這麼巧,才想到她,她就真的來了。

  這姑娘好大的膽子,她似乎料定了房中人此刻已經睡著了,所以才這麼大膽地陡然現身。

  她兩手輕輕一按窗台,比燕子還輕地飄進室內,然後迅速地伏下身子,這些動作,沒有帶出一點點聲音。

  譚嘯暗暗驚異,心中疑惑道:「她想做什麼呢?」

  他微微把眸子睜開一線,想要觀察小真的意圖,可是他沒想到,小真竟是行刺來了。

  就在她伏下身子的時候,已抽出了劍,可是仍然不動。譚嘯打了一個冷戰,心說好丫頭,你原來竟是來殺我的!好!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

  這一剎那譚嘯內心的感受,卻是千言萬語也說不完的,因為他不敢想像,昔日那麼深愛著自己的小真,居然試圖來謀殺自己,這真是令他痛心的事。

  可是現在已沒有時間給他傷感了,晏小真已悄然地站起身來,月光映著她那張清水臉兒,她似乎也害怕得很,身子微微地顫抖著,那口銀光閃閃的劍也跟著發顫,可是她那張小嘴,卻抿得很緊,顯示出她有相當的勇氣。

  忽然,她往前一探身,掌中劍由上而下,猛地朝著譚嘯身上劈下!只聽見「鏘」的一聲大震,晏小真「啊」了一聲,那口劍差一點震脫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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