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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劍芒這一刻臉色似乎不像方纔那麼鎮定,可是她是一個有道老尼,尤其是身懷絕技的高人,這類人物是絕不會輕易發怒的,即使是面對敵人。

  她稍微遲疑了一下,帶著疑惑的笑容道:「九婆!你是玩什麼花樣?還是先禮而後兵?」

  「哈——」太陽婆仰天一笑道:「大師!你太小看我了,我今日是誠心與大師異地論交,絕無異圖——」

  接著她對天發誓道:「如若口不應心,我九子妹甘遭天譴!怎麼,大師你放心了吧?」

  劍芒白眉皺了皺,憑她過人的智慧,此刻竟實在揣測不出對方的意圖。

  她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微微笑道:「好!貧尼就隨你進去一談。」

  說著邁步直向門內走去。太陽婆這時嘴都笑得合不攏了,她高興得直搓雙手,緊隨著劍芒之後,直向廬舍中行去。

  劍芒足方跨入室門,立刻怔住了。

  室內放置著一張圓桌,其上列著整整齊齊的一桌素菜,白布的桌面,講究的瓷器,精緻的菜餚,真令人難以想像,在此時此地竟會看到這麼豐盛的宴席。

  大師面色微紅,目視著太陽婆道:「九婆!這是——怎麼回事?」

  太陽婆深深一揖,微笑引手道:「快請上座吧!我們等你多時了,菜都快涼了。」

  老尼面色一沉,後退一步,正色道:「九婆!這是為何?裘道長可在此處?」

  太陽婆乾笑了兩聲道:「大師,你快請坐呀!咱們有的是時間慢慢談。」

  她說完又往裡面高聲喚道:「老大哥,你也請出來吧,客人來啦!」

  劍芒不由又是一驚,只見羊皮垂幔啟處,踱出了瘦高老朽的酸儒桂春明來。他含著滿臉的微笑,也是深深一揖,對著劍芒嘻嘻一笑道:「珠江一別,匆匆十年,大師尚還記得我這一面之緣的方外老朽麼?」

  劍芒大師不由暗吸了一口冷氣,臉色都青了,她絕對想不到會在此遇到他,更想不到這個怪老人,竟會以一副這麼慈祥的面孔來對待自己,一時之間不禁怔住了。良久,她才雙手合十喃喃道:「阿彌陀佛,想不到在此得見桂施主,這倒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太陽婆在一邊大聲笑道:「好了!大師快請坐吧!這是桂老哥和我老婆子的一番誠意,大師且莫辜負我等一片盛情!快請坐!請坐!」

  桂春明也含笑伸臂道:「大師尚未用飯,太簡慢了!」

  處在這種場合之下,劍芒老尼真是「一籌莫展」,只得糊里糊塗地坐下了。

  桂春明和太陽婆也落了坐,桌上還多餘一副筷子,劍芒入位之後,雙手再次合十道:「二位施主美意,貧尼卻之不恭,只是——」下面的話,她實在無從說起,一時頗感尷尬。

  桂春明坐在她對面,長嘆一聲,正色道:「大師乃當今有道俠尼,素日行為,老夫敬佩十分,今日之會,老夫及九婆實本諸赤誠,尚請大師拋棄成見,彼此真切論交才好。」

  「阿彌陀佛!」老尼嘴唇微微顫抖道:「貧尼不解施主言中真意,尚請桂大俠開宗明義才好。」

  南海一鷗嘻嘻一笑,拱手道:「大師乃世外高人,咱們說話也用不著拐彎抹角,乾脆一句話——」

  他看著太陽婆微微一笑,接道:「我二人是為我們的一雙弟子,向大師乞命來了!」

  劍芒心中一動,可是她偏裝作從容不迫地呵呵一笑,道:「桂大俠如此一說,貧尼愈發不解了!」

  這時太陽婆在一旁笑道:「得啦!你會不懂?可別老給咱們釘子碰,大家都是老朋友了。」

  她開門見山地道:「朱矮子和裘老道已經死了,以我們看,大師你不必再蹚混水了!」

  劍芒倏地如泥塑似地怔住了,她訥訥道:「哦——裘道長——」

  桂春明點了點頭:「是的,他已經死了!」

  他不大好意思地咳了一聲道:「大師,小徒譚嘯之仇,也算報了,嚴格地說這筆仇,與大師與晏星寒老兄,是沒有多大相關的。」

  劍芒大師忽地站起,冷笑道:「貧尼等四人,皆是當初逼死羅化兇手,朱、裘二道長既死,貧尼等二人豈能怕死貪生?桂大俠你此言可有些不對了!」

  言下真是一觸即發之勢,可是桂春明卻不慌不忙地笑著再揖道:「大師請暫息雷霆,此事本與大師及晏星寒無大關聯,羅化之死說來也有些自找。只怨其早年與各位結冤太深,九華山嶽宋家祠堂濺血之夜,老夫親窺近側。如非大師及晏星寒當時一仁之念,焉會留有譚嘯今日性命?所以——」

  他嘻嘻一笑,接道:「以大師二人當初對小徒之恩,正可以抵銷那件罪過,大師——」他正色道:「大師乃一出家有道之人,自不願再以佛門淨身,二次沾染所謂不必要的仇殺血腥吧?」

  這幾句正氣磅礡的話,直把劍芒說得目瞪口呆,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半天說不出話來。一旁的太陽婆含笑道:「非但如此,即使小徒依梨華的仇隙,也可一筆勾銷。大師你是明白人,又是有道之人,何必較真呢?俗云冤家宜解不宜結,況且我們從前還有交情,大師你說是不是?」

  劍芒不由直直地坐了下來,面色慘白地長嘆了一聲道:「以二位施主之見呢?」

  桂春明正色道:「大師佛門齋戒之身,自應早避塵俗為妙,況且此事已了!」

  劍芒不禁苦笑了笑,目光向二人轉了一轉,似有無限傷懷,卻又似大夢初醒,少停才點了點頭,冷冷地道:「西風欺人太甚,貧尼可否請出一見?」

  太陽婆呵呵笑道:「大師,這也不怪他,是我們讓他如此做的。他如今武功已廢,無異常人一般,大師不必再責難他了!」

  劍芒銀眉一挑,倏地起身道:「既如此貧尼告辭了!承蒙開導,足見盛情,自無顏在此多留,這筆冤仇自此一筆勾銷,貧尼去矣!」

  她說著雙手合十,深深朝二人一拜,大步向門外行去。太陽婆挽留道:「大師——你有此見解,足見高明,你——還是吃了飯再走吧!」

  劍芒駐足回首,微微笑道:「多謝盛情,貧尼自慚得很,還是早去得好!二位施主如有緣,他年在中原尚有會面之日,至時再面致謝忱吧!」

  她說著逕自邁步出門,桂春明和太陽婆送出門外。南海一鷗微微笑道:「老夫語出至誠,如有冒犯,尚乞海涵,大師請多珍重!」

  老尼已步出十步之外,聞言回頭一笑:「桂大俠太客氣了!」她轉過身來苦笑道:「貧尼只求二位施主,對晏兄不要見逼太甚,如能——」

  桂春明插言笑道:「大師請放心,我等必定盡心予以開導,絕不傷他——」

  劍芒聞言微微一笑,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施主果能如此,功德無量!」又向太陽婆看了一眼,道了聲:「後會有期!」身形騰起,輕輕落在她那匹雜花馬鞍上,一逕順著小徑策馬如飛而去。

  二人目送著她消失之後,不禁相視一笑。桂春明大聲道:「走!上大泉找晏星寒去!」

  自從劍芒大師走後,在「留客老店」中的晏星寒,感到更冷清更寂寞了。本來也是,原本四個人,現在一個個的都走了,而令人奇怪的是,每一個人,只見去,卻不見回來。

  白雀翁朱蠶自不必說,可是裘海粟呢?再說劍芒大師吧,她去了也兩天啦,算著也該回來啦!最令人不解的是,西風明明說,常明已經押著依梨華來了,可是也沒有個人影。

  晏星寒老頭子一向是最有涵養的人,這時也感到有一些受不住了,可是他怎麼也想不到會有什麼不幸的事情。他把自己深深地鎖在房內,每天除了和銅錘羅說幾句話外,一直陷於深思之中。

  這所小客棧的掌櫃,名叫斯特巴,是一個會說幾句漢語的回回,矮矮的身材,身上汗毛很濃,滿臉絡腮鬍。說也奇怪,他唯一的嗜好,不是抽煙,而是吃煙,就是把一種本地產的煙葉子,放在口中嚼食。當然,只是嚼食煙汁,剩下的渣子,還是要吐出來的。

  這種嗜好,送了他一口黑牙,還有對人談話時那種令人皺眉的煙臭,每當他津津有味地嚼著煙葉時,看到他那順著口角流下的黃湯,真能令人把三天的陳飯都嘔出來。可是你嘔你的,他還是嚼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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