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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朱蠶哈哈一笑,動了一下傷軀道:「譚嘯,你休逼我如此,須知人死不能重生,你一向是個很機靈的人,怎麼這問題卻想不通?」

  譚嘯劍眉微蹙,心說這老兒危言聳聽,看他這種情形,說不定又在動什麼念頭。我卻不要上他的當,還是速戰速決,把他結果了再說。

  想到此,他微微冷笑了一聲,左手在前胸短劍柄上按動了一下,把劍抽出了鞘。朱蠶面色一變,後退了一步,伸出雙掌,沉聲道:「且慢,糊塗的孩子!你——」

  譚嘯面色一沉道:「誰是你的孩子!老兒,你死期到了!」

  他說著這句話,短劍向外一分,第一招就是新學成的匣中劍招,寒光一閃,劍刃已至白雀翁面前。

  朱蠶知道自己不得不與其一拼了,身形向左一擰,猛沉右掌,用「分翅手」去奪對方短劍。可是他卻想不到譚嘯這種劍招的怪異之處,這劍招是雪山老人傾十數年精力,潛心造就出來的菁華,每一招每一式,都極具威力,絕非白雀翁所能想像得到的。

  白雀翁朱蠶「分翅手」方遞出,忽見譚嘯手腕一振,寒光一閃,那口劍竟蕩起了兩朵劍花,直向自己左右雙眉上襲來,他這才知道厲害,不由嚇得口中「啊」了一聲,身形側轉,左肩疾晃。可是雪山劍式,並非他所想像的那麼好躲,只聽得「嘶」的一聲,鋒利的劍刃,直由他左肩頭劃了過去,足足地給他劃下分許厚的一片肉來。

  朱蠶痛得一皺眉,鼻中悶哼了一聲,整個身子如同怪鳥似地斜著騰了起來,往下一落,正好站在自己床上,他狂笑了一聲道:「小子你敢!」

  可是憤怒的譚嘯,一劍得勢,愈發不可中止,足下一滑,冷笑道:「朱蠶,你納命來吧!」

  他口中這麼說著,掌中劍一抖,發出啼哩哩一陣低嗚之聲,劍尖向下一沉,雪山劍招的第二式「秋螢遍野耀眼明」,只向外一抖。白雀翁目光所及,竟是一片大小的光點,不容他看清來式虛實,兩胯上已各自著了一劍,鮮血順著腿淌了下來。

  朱蠶慘笑了一聲,身形向前一竄,可是落地之時,他竟已站不住腳了,左右一晃,「噗」地一聲,坐在了地下。譚嘯身形疾晃,已到了他面前,右腿一抬,「噗」地一聲,把他踹了個正著。朱蠶想再轉身,只覺胸上一沉,已為譚嘯踏了一個結實,那口精光耀眼的劍刃,已逼在了喉下。

  他不禁嚇得張了一下嘴,隨即長嘆一聲,啞著嗓音道:「快!快!給我一個利落!」

  譚嘯足下用力一踩,朱蠶面上青筋一根根凸了出來。他的劍往空一舉,長叫了聲:「爺爺,不孝的孫兒今日為你報仇了,這是第一個。」

  他說完後,正要以劍下刺,忽見朱蠶怪目突睜,叫了聲:「且慢!」

  譚嘯劍尖向後收回半尺,怒目下視。朱蠶忽然狂笑道:「譚嘯,你聽我一言,收回你的劍和腳!」

  譚嘯啐了一口道:「呸!」

  朱蠶面色極為難看地怪笑了一聲:「小子,士可殺不可辱,我朱蠶既然落入你手,生死是另一回事,但我白雀翁也是江湖中一個人物,你放下腳讓我自了。」

  譚嘯目泛淚光,聽了這句話,他真有些猶豫不決了。

  白雀翁朱蠶冷笑道:「當初你祖父是怎麼死的,你應該知道。你連一個俠士基本的風度都沒有,唉!比起你祖父來,差得太遠了!」

  譚嘯咬了一下牙說:「好!」

  說著他身形向後一點,退出了三尺以外,星目放光,劍眉斜挑道:「你既如此說,我就容你自行處置,免得污了我的寶劍!」

  朱蠶挺身坐起,這一霎間,他的血已染紅了身上的衣服,他知道這條命是不能妄想再活了。突然,他想起了自己六十年來的風雲往事,一雙日月輪打遍了大江南北,想不到今日竟會落在了這孩子的手中,這真是命該如此了。他錯了一下牙,暗忖道:「晏鬍子、老尼姑,這都是你們當初一念之慈,看看我的下場吧!」

  他用血紅的眼瞟了譚嘯一下,苦笑了笑,暗忖道:「看來——你們的死期大概也不會遠了!」

  大丈夫臨死不屈,白雀翁這點勇氣倒還有,他這一會兒自問必死,倒是鎮定了。

  「譚嘯!」他說,「我後悔當初沒有宰了你,現在我自食其果,倒是沒有什麼話好說的,只是——」

  他那雙三角眼滴溜溜地在對方身上轉著。

  「你的功夫在短短的兩月內,怎會有如此的長進,這是怎麼回事?是我傷沒有好?還是你另有奇異遇合呢?」

  譚嘯冷冷地道:「你死在眼前,還打聽這些做什麼?你永遠不會明白的!」

  朱蠶仰天長嘆了一聲,頻頻苦笑道:「唉!就是這句話,我永遠也不會明白的!唉——」

  他忽然怪聲笑了起來,猶如小兒啼哭一般。譚嘯不由輕蹙劍眉,後退了一步道:「你還有什麼好笑的?」

  白雀翁打住了笑聲,淒愴地道:「我笑我朱蠶竟會有此一日,怎麼,你還不許我笑麼?」

  譚嘯一抖手中劍,跺腳道:「你休再胡言亂語,莫非當真要等我動手麼?」

  白雀翁朱蠶不禁錯齒出聲,恨惡至極地道:「可恨兩個老兒,我這條命葬送在他們手中!可恨之極!」

  他忽然大吼一聲,猛然伸出右掌,照著自己頭頂一擊而下,頓時血漿四溢,一命歸天。那瘦小的身軀略一抽動,骨碌一下倒了下去。

  譚嘯望著這具屍體,不禁打了一下冷戰,他緩緩收起了寶劍,走到朱蠶屍身之前,怔了一會功夫,才歎了一聲道:「一個完了!」

  他不忍看這種慘相,用腳尖把朱蠶身上的衣服挑起來蓋在他的臉上,黯然轉過身來,方走了兩步,又緩緩轉過身來,心說:「這樣不行,日後我拿什麼來祭祀我的祖父呢?」

  想著皺了一下一眉,如若割下他的首級來,那未免太殘忍了。他發了一會兒愁,抽出短劍,走到朱蠶跟前,正巧那衣角僅僅蓋著朱蠶一半臉,露出了一隻黃蠟似的招風耳,他心中一動:「對!就割下他一隻耳朵來吧!」

  想著短劍輕輕往下一探,就像切豆腐似的,把那只耳朵切了下來;又撕下朱蠶一角衣服,把這只耳朵包好,放入囊中。再看看這地下室之中,更覺陰慘慘的,一盞昏燈搖晃著綠綠的光焰,十分陰森恐怖。

  他不願在此多留,本想搜一搜死者身上,看看有沒有什麼信物可提供線索,可是目睹著朱蠶這種慘相,他再也不願多待了。

  當時循著石級走出地下室,只覺得日光甚為強烈,刺得眼睛很不好受。

  他用原來的石頭,把地下室的門封起來,也懶得再去看西風和常明醒了沒有,一逕走到自己原先住處,把行李拿出來,又走到馬槽邊,把愛馬「黑風」牽了出來。這所宅子仍是那麼靜,沒有一點聲音,人不知鬼不覺地,他已辦完了一件大事,心情有一種爽然若失的感覺。他堂而皇之地把大門打開,跨上「黑風」,緩緩帶韁而出,天空中仍然懸掛著刺目的驕陽。

  譚嘯策馬行到了江邊,望著黃濁的江水。水面上有幾片帆影,江邊搭著蘆棚,等著過江的客人,都在棚子底下。他下了馬,慢慢把馬牽了過去,所幸行人不多,也沒有人注意他。

  他還記得來路的方向,等了不多一會兒,船來了,有六七個人上船。譚嘯苦於言語不通,也懶得與他們多說,他只認清了方向,把馬牽了上去。風是往南面吹,雖是逆水,卻是順風,撐船的扯起了風帆,這艘小船逆水緩緩而上,浪花打起來尺許多高,濺得船板上滿處都是水。望著滾滾的江水,譚嘯默默歎了一聲道:「依梨華,我很久沒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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