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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二人正說笑之間,洞外雷聲搖山動地,雨勢有增無減,洞口就像垂下了一面水晶的簾子。那聲勢,就連生長在沙漠的依梨華,也是很少見過的,他們說話不得不互相提高了嗓子叫著。

  忽然,洞外出現了一峰駱駝,直向洞中急竄而進,因為來勢太猛,嚇得二人的馬,各自一聲長嘯,雙雙揚起前蹄,差一點兒把二人掀下地來。

  緊接著,那大駱駝已跑進來了,它周身淋得水淋淋的,身高體大,乍一進洞,二人都不禁嚇了一跳。譚嘯正要出聲喝叱,忽聽見那駱駝背上「啊喲」一聲,有人叫道:「救——救命——救——」

  接著從駱駝背上,撲通一聲掉下一個人來,在地上只翻了一個身就不動了。

  那駱駝彎下脖子,在那人水淋淋的棉襖上吸著舐著,狀甚可憐。

  譚嘯和依梨華都不禁嚇了一跳,雙雙下了坐騎,一起往那人身前偎去。這才看清了,那人是一個黃髮黃鬚的矮小老人,身著土黃色的大棉襖,其上油漬斑斑;尤其是為雨水淋得濕淋淋的,看來更是臃腫不堪。

  這老人雖是不再翻動了,可是生滿絡腮黃髮的臉,卻還一個勁地在抽搐著,不時地挑眉咧嘴。依梨華嚇得「呀」的叫了起來。

  譚嘯皺了一下眉道:「不要伯,這老人定是一時中了寒了,再不就是他有羊角風。」

  依梨華一怔道:「什麼羊角風?」

  一言甫畢,忽見那老人口中果然「咪咪嘛嘛」地叫了起來。譚嘯歎了一聲道:「是了,這就對了,是羊角風,我們只把他抬到一邊讓他睡一會兒,他就會好了。」

  依梨華驚得直翻大眼睛:「天呀!這是什麼怪病啊?」

  說著,二人一人抬頭一人抬腳,輕輕把這老人放到一塊干平的石頭上。這老人嘴裡一個勁地向外吐著白沫,口中學著羊叫不已。

  譚嘯放好了老人,對依梨華道:「這種病很難治,不發時和常人一樣,可是一發作起來很嚇人,最怪的是還吃草——」

  依梨華竟真的去洞邊找草,譚嘯瞪了她一眼,哂笑道:「你幹什麼?」

  「找草呀!」

  依梨華天真地笑著,看了地下的老人一眼:「他不是要吃草麼?」

  譚嘯低斥道:「不要胡說!快,你給我一點清水,我們給他喝一點兒,還有他身上全是水,我們怎麼能不救他呢?」

  依梨華笑了笑道:「我餵他喝水,你用布把他身上的水擦乾,要不然他真要受涼呢!」

  說著,遂自馬身上取下水壺和布巾,把布巾交給譚嘯;然後走到老人身前,一隻手把老人頭慢慢抬起來。只覺得老人一顆頭很是沉重,憑依梨華的力量,搬起來竟感到很吃力;而且老人牙關緊咬,雙目怒凸,一雙眼睛白多黑少,直瞪著依梨華,眨也不眨。依梨華紅著臉伸出兩個手指,輕輕把他眼皮合上,可是手指一離開,他的眼睛又睜開了。

  依梨華歎了一聲道:「哥!他嘴不張開怎麼辦呢?」

  說著一隻手去輕輕按他的下巴,可是老人牙關緊咬,竟是死也不張開。

  譚嘯這時正用布擦他的身上,他衣服穿得也很怪,一件棉襖裡面就是光赤赤的肉,一條粗布做的短褲子,緊緊地穿在身上,渾身上下黑如古銅,腰肋上露出幾根瘦骨頭,看來全身上下沒有四兩肉。譚嘯用布往他身上一擦,這老人竟忽然嘻嘻地笑了起來,全身扭動得像一條蛇。

  依梨華正在餵他喝水,老人一笑,「噗」一聲噴了她一頭一臉,譚嘯身上也被噴了不少。依梨華急得「啊呀」一聲,站起來直想哭。

  那種想哭想笑的樣子,逗得譚嘯也忍不住笑了。依梨華半嗔半笑道:「還笑呢,都是你!你看嘛!」

  譚嘯一面擦著身上,一面含笑道:「這怎麼能怪我?誰知道他怕癢,我身上還不是一樣!」

  那老人喝了水,這一會兒倒是不叫了,卻鼾聲如雷地大睡起來。依梨華嘟著嘴看著他道:「他倒好,噴了人家一臉的水,自己倒睡了起來!」

  譚嘯怕老人聽見不好意思,忙搖了搖手道:「小聲點,一個可憐的老人,何必跟他一般見識?我們到一邊,不要吵他就是了。」

  依梨華找出盆子,接了雨水,好好地洗了個臉,嘴裡尚自一個勁地道:「真倒霉,這老頭大概吃了大蒜,味道洗都洗不掉。」

  譚嘯忍住笑,找出一塊氈,蓋在老人身上。他怔怔地看著這個可憐的老人,生出了莫名的憐憫之心。

  老人發如亂草,頭上沒圍頭巾,身上穿的是漢人衣服,可知他是一個漢人。在這荒涼的地方,這老人孤單一人騎著駱駝,任什麼都沒有,他是靠什麼為生呢?他的家人呢?

  想到這裡,譚嘯心中更生出一種同情之心,暗忖自己生來父母雙故,如今孤單一人浪跡大漠,身上尚背著血海深仇,是否能報得了這個仇,還是大問題。說不定老人如今的情景,正是自己晚年的寫照!

  他默默地看著這個陌路老人,心中生起了悲哀。依梨華一聲不響地走到他身邊,悄悄問他:「哥!你想什麼?」

  譚嘯笑了笑:「這個老人很可憐,我在想他的家呢!看他樣子,不像是一個商人,他一個人在這大沙漠裡孤單地行走,多可憐!」

  依梨華淡淡一笑道:「也許他的家在附近,也許他兒女成群。你怎麼知道他不是一個幸福的人呢?」

  譚嘯皺眉道:「那他又何必在大風雨之中趕路呢?」

  依梨華瞟了他一眼:「你怎麼知道他是趕路呢!你看他什麼東西都沒帶,怎會像是趕路的樣子?我看他只是騎著駱駝出來玩的,想不到一時遇上了大雨,他的老病又發了,才會突然病倒這裡。」

  譚嘯怔了怔,笑道:「但願如你所說就好了,果真如此,這老人的雅興倒是不淺呢!」

  二人說話之時,洞外的雨已不如方纔那麼大了,只是山洪之聲,卻震耳欲聾,嘩嘩地直向下面淌著。

  那匹駱駝,身上有好多處毛都脫落了,它用背在石壁上用勁地擦著,口裡一直在咀嚼著什麼。

  這灰色的天,惱人的雨,窮荒的沙漠,確實給人帶來無限的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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