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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晏星寒微微一笑:「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老朋友,你羨慕我,我何嘗不羨慕你!你知道在這種窮地方呆久了,連人味都沒有了,一些舊日的老友,也都疏遠了!」

  他翻了一下眼皮,看著他的老朋友說:「譬方說你,若非是我親自下帖子,你會來這鬼地方麼?所以,老朋友,你不要再羨慕我了!」

  朱蠶冷笑了一聲,用他慣於刻薄人的一張嘴,哼道:「得啦,老哥哥!你是怕我們這些窮朋友找上你的。其實說真話,這一次要不是看在你八十整壽的份上,兄弟還真不想來呢!」

  晏星寒微微一笑:「老朋友!那是為什麼?我並沒有得罪你呀!」

  朱蠶嘻嘻笑了一聲:「十五年沒有音信,只一張帖子,卻令小弟跋涉千里,老哥哥,你算算,由衡山到你住的這肅州,要走多少路?」

  他說著哈哈笑了一聲,那聲音真像是小孩啼哭一樣地難聽。他接道:「老哥哥!若非是你,我真不知誰有這麼大面子!」

  晏星寒紅著臉哈哈一笑:「所以這才顯得我們交情不淺呀!」

  朱蠶小眼一翻,看了一邊的譚嘯一眼,齜牙笑道:「好了!不要提這些了。老哥哥,我想老尼姑和裘鬍子也快來了吧?」

  天馬行空晏星寒微笑著點頭道:「應該是快來了。唉!老朋友們快二十年沒有見了,朱兄你這些年可好?」

  白雀翁朱蠶苦笑頻頻,他看了一邊的譚嘯一眼,道:「你是知道的,岳家祠堂事後——」

  晏星寒臉紅了一下,很快地打斷他道:「過去的事還提它幹啥——唉!老朋友,我已經把那件事忘了。」

  譚嘯心中不由大大地震動了一下,愈發注意地往下聽。這時只見朱蠶一隻小眼往上翻了一翻,冷冷一笑:「我可沒有那麼健忘,這事情我一直牢牢地記掛在心裡。」

  晏星寒不由皺了一下眉,突然問道:「那麼,你莫非有什麼發現麼?」

  朱蠶齜牙一笑:「那倒沒有。不過,我內心總好像有個預感似的,尤其是每當我看到一個年輕的孩子時,我總會去加以注意——」

  他笑了一下,用手一指譚嘯:「就好像這位譚相公,他的歲數不是和那孩子很接近麼?要是他有一身本事,那就不得不令我們注意了。」

  晏星寒睨著譚嘯微微笑了。譚嘯儘管心中緊張萬分,表面卻絲毫也不敢帶出來。尤其是朱蠶的話,更不能不令他特別小心,只要有一絲異態,恐怕就逃不開這個危險人物的眼睛。因為他發現到,白雀翁朱蠶始終很注意著自己。這時,朱蠶又轉過臉微笑道:「譚相公,府上也在甘肅麼?」

  譚嘯搖了搖頭。

  晏星寒歎了一聲。

  「譚相公身世可悲,現在已沒有親人了。」

  白雀翁灰白的眉毛斂了一下,口中嗯了一聲,細目半瞟著譚嘯,微笑道:「是麼?」

  譚嘯不得不小心地掩飾自己,因為他發現,這個老兒太多疑可怕了,他苦笑道:「晚生身世可憐,晏老先生所言非虛。」

  晏星寒歎了一聲:「他一個讀書的孩子,漂落到這荒僻的地方,雖有一身抱負,一手文章,卻也無用武之地。」

  朱蠶聳眉笑了笑:「不過,譚相公,恕老夫多話,足下如此人才,中原地大人多,莫非還不能一展抱負麼?如何要跑到這荒涼的地方?先前聽晏老哥說,足下還是一個舉人呢!這是——嘻嘻!譚相公莫非還別有企圖麼?」

  譚嘯心中暗罵,好個奸猾的老兒,你休想套出我半句真話來;於是表面上愈發裝得一片茫然,低頭嘆息了一聲。

  「晚生來甘肅,本是想投奔涼州城的一個表叔的,可是來此以後,我那表叔卻不知去向了,晚生盤纏用盡,寸步難移,落得凍倒街頭,若非——」

  他深沉地看了晏星寒二眼說:「若非晏老加以援手,此刻——」

  言下頗有唏噓之意,只是那眸子裡的眼淚,卻始終也落不下來。但如此已經頗能引起晏星寒的同情了,他苦笑道:「那是不錯的,相公,過去的事不提也罷!」

  朱蠶睜著一雙小眼,卻是很注意地聽著,他聽到這裡,淡淡一笑道:「可憐!」

  譚嘯自忖著,這樣盤問下去,可難免就要露馬腳了,當時窘笑了一下,對晏星寒道:「東翁見召,是否還有別的事呢?否則晚生想告退了!」

  朱蠶尖笑了一聲:「譚相公也不是外人,何妨多聊一會兒,是嫌我這野老頭子太失禮了是不是?」

  譚嘯欠身道:「晚生怎敢!只是老先生與晏老久別重逢,我這局外人頗不宜置身其內。」

  他說著,不待晏星寒同意,自行站了起來,雙手朝著晏老一揖。當他正預備向朱蠶抱拳為禮時,料不到白雀翁朱蠶忽然由位子上跳起,口中嘻笑道:「相公不必多禮,老夫不敢當!」

  他口中這麼說著,卻猛然伸出雙手,直往譚嘯雙腕上推去,看來似乎是要阻止譚嘯下揖一般。殊不料他這一雙手,方一觸及譚嘯雙手,譚嘯就覺得有一股極大的內力,由對方雙掌掌心內傳出,他不由大吃了一驚,方一提氣,忽然想到了此老用意,不禁往後一連退了七八步,口中「啊喲」一聲,撲通一跤坐在地下。

  白雀翁朱蠶不由怔了一下,他沒有料到,對方竟是如此不濟。

  當時老臉一紅,忙上前雙手扶起他來,連連賠笑道:「對不起,對不起!唉,老夫真太冒失了。相公摔著了沒有?」

  譚嘯裝作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半天才苦笑道:「還好,還好!老先生你好大的力氣呀!」

  白雀翁怪笑了一聲,一隻手摸著脖子,那一邊的天馬行空晏星寒,似乎頗不以為然,他冷笑了一聲:「老朋友,你也太多心了,你應該知道,他如是你我心中之敵,又怎會逃開我這一雙眸子,我還會容他到今日麼?」

  朱蠶更加羞慚地紅著臉直笑。這時晏星寒才含著微笑,對著譚嘯一揖道:「譚相公請不要見怪,我這位朋友想是老酒多吃了幾杯,我看他真有些糊塗了。」

  他很關切地皺眉道:「怎麼樣,摔著了沒有?要是摔壞了,老夫可真是罪不可恕了。」

  譚嘯一面拍打著身上的衣服,連連苦笑道:「東翁放心,晚生沒有摔著——晚生還有一篇文章沒有寫好,不得不告退了。」

  說著又朝朱蠶揖了一揖。這一次,老頭子可不敢再冒失了。二老目送這位文雅的相公。一拐一跛地走出了客廳。

  晏星寒在目送他走出以後,看著他這位老朋友微微一笑:「你太冒失了,這地上若非鋪有地氈,這一下豈不要把他摔傷了!你不想想,我這主人如何下台呢?」

  朱蠶在他說話之時,卻只管睜著一雙小眼,看著牆壁發呆。晏星寒皺了一下眉道:「咦!你怎麼啦?」

  朱蠶這才驚覺,微微笑了笑:「沒什麼,也許我太多心了。不過——」

  他皺了一下眉:「老哥哥,有一點我還是想不通,你可知方纔我出手的用意麼?」

  晏星寒微微一笑:「這怎麼會不知呢?你試他有沒有功夫。哼!你這一手我早試過了,不過,我可比你高明多了。」

  朱蠶嘿嘿一笑,一面點頭道:「不錯!我承認看走了眼,只是有一點,我方才出手是想拿他手腕子的,卻被他後退著避開了兩腕穴門,這——」

  他擠了一下一雙禿眉:「他雖是跌了一跤,可是避得倒是真巧,我總認為有一點蹊蹺。」

  晏星寒呵呵一笑:「算了吧,你大可放心,這小子是一個讀書的人,手無縛雞之力,你別把他看得太高了。」

  朱蠶眨了一下小眼,嘆了一口氣:「唉!就算我多疑了吧!不過凡事小心點好——尤其是這人分明來得奇特,對這種人是應該特別加以調查考驗的。」

  晏星寒付之一笑,不再答理他。二人遂又暢談起別後的情形,不再把那少年書生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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