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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他不自然地笑了笑:「相公,人死不能復生。相公能有今日之成,也算對令祖有所交待了。依老夫看來,這種仇恨之心,也不必深深放在心中,那是有礙健康的。」

  譚嘯淡然笑道:「東翁所說固是有理,只是人孰無親,滅祖之恨,不共戴天!晚生只怕有心淡忘,也心不由己——」

  老善人又怔了怔,才點了點頭:「相公有這番孝心,真是難得。」

  譚嘯淡然一笑:「再者,晚生平素也不擅飲酒,有此雙重原因,故不敢從命,非晚生自命清高也,東翁萬乞海涵!」

  這一霎時,晏星寒似乎減了先前的興頭,他勉強點頭微笑道:「當然,當然,這是不便相強的。」

  他又和藹地舉筷道:「那麼我們吃飯吧!」

  譚嘯欣然首肯:「謝謝東翁盛情,今天的菜太好了!」

  晏星寒笑道:「實在不成敬意,相公請盡量多吃點,不要客氣!」

  譚嘯倒也真不客氣,很歡喜地隨著他們進餐,方纔的一點隔膜,很快地就消失了。

  菜過五味,俏紅線楚楓娘頻頻含笑道:「譚相公,老身有一事請求,不知相公可肯遷就?」

  譚嘯欠身道:「夫人請說!」

  楚楓娘笑著看了女兒一眼,又回目譚嘯道:「我夫婦因欽慕相公文采、書法及丹青,很想令小女追隨相公學學畫兒書法的,不知相公可肯賜教麼?」

  晏老善人也拈鬚微笑點首。譚嘯是豪爽個性,可是對晏夫人這一句話,卻一時難以置答,他微微怔了一下。

  晏小真臉色微紅地笑瞧著他道:「譚相公肯不肯教我呢?」

  譚嘯忙欠身道:「姑娘休要如此,小可怎敢如此冒失托大?況且姑娘聰明才智俱高上小可數倍,小可實在不敢——」

  才說到此,老善人已呵呵笑道:「譚相公何故如此客套?我們實在是沒有把相公當成外人,才冒昧有此請求,相公要是如此說,豈不是太見外了麼?」

  晏小真更是粉頸低垂,羞澀地苦笑道:「想是我太笨了,譚相公才這麼說呢!」

  譚嘯臉色一紅道:「姑娘千萬不要誤會,我實在沒有這個意思——」

  楚楓娘嘻嘻笑道:「好了!就這麼說定了。從明天起,就叫她過去向相公請教吧,至於束脩另外再算。」

  譚嘯忙正色道:「晚生與姑娘互相討教一下功課原無不可,只是束脩一項,卻不敢愧收——」

  楚楓娘還要堅持,老善人大笑道:「這是小事,不要爭了。說起來,譚相公比小女也大不了幾歲,自然不願以師尊自居,我看這樣吧——」

  他點了點頭,對女兒道:「譚相公雖比你大得有限,可是學識卻比你強得太多,你要敬重他,以兄長稱之!」

  晏小真微微窘笑了一下,點頭道:「我知道了——」

  這一霎時,譚嘯不知為何,像觸動了內心的隱疾一般,有些神不守舍。他望著桌子微微發著呆,晏小真噗哧一笑,他才驚覺,不禁臉色微窘,小真望著他淺笑道:「譚大哥,你吃飯呀!」

  譚嘯猛然心中一動,發現她對自己已改了稱呼,不禁面色一變,勉強地點了點頭,笑道:「哦,我已吃飽了——」

  晏氏夫婦冷眼旁觀。覺得這位譚相公今天有些古怪,只是他門也想不到其它方面,只以為他是觸及祖父的仇恨所致,彼此對看了一眼,沒有多說什麼。

  老善人為了把氣氛轉變一下,不得不改換了話題,轉話到書畫方面。不想那譚相公仍然是問一句答一句,並不多說。

  晏星寒正感乏味,忽聽譚嘯囁嚅道:「晚生久仰東翁身負奇技,不知可是真的麼?」

  晏星寒皺了下眉,半笑道:「誰說的?我又會什麼奇技?」

  譚嘯怔了一下道:「外面人都這麼說的——晚生入府之後,又每見東翁行動諸多奇處——也許他們所說是真的。」

  晏星寒微笑不語。晏小真卻嬌笑道:「大哥你莫非不知,爸爸是有名的老俠客,人稱『天馬行空』——」

  才說到此,晏星寒看了她一眼:「不要胡說!」

  晏小真突然停住,仍然轉著一雙明眸微微笑著。譚嘯忙由位上立起,瞠目變色道:「如此說來,晚生真是大大失敬了。」

  晏老爺子長嘆了一聲:「相公請坐吧!」

  他隨著苦笑了笑道:「不瞞你說,老夫過去數十年,在江湖中倒也薄有虛名,也曾作過一些俠義的事情——」

  才說到此,譚嘯忽地咳了起來,把晏星寒這句話打斷了。晏老爺子一皺眉頭:「相公你怎麼了?」

  譚嘯紅臉道:「沒——沒什麼!」

  小真笑道:「大哥是噎住了,喝口湯就好了。」

  楚楓娘白了她一眼,慢道:「別胡說八道。」

  晏小真只是抿著嘴笑,經此一來,晏老善人前面的話就斷了,他聳了一下白眉,接道:「相公!武林生涯,猶如刀口舔血,那是不值得嚮往的,還是讀書好——」

  說著又嘆息了一聲。

  譚嘯微笑道:「晚生對武學卻心存嚮往已久,自恨不該幼讀詩書,以至如今——」

  說著連眼圈也紅了,老善人呵呵一笑:「相公錯了,請看武林中人,又有幾個有好下場的。老夫至今能如此,若非急流勇退,尚不知會如何呢!唉!後悔的應該是我啊!」

  譚嘯軒眉道:「晚生如有一身功夫,也不會落得今日下場了,又何愁不得報殺祖之仇?」

  晏星寒最怕聽他這一句「殺祖之仇」,每一聽到這話,總不由一陣心驚肉跳。

  他嘿嘿一笑道:「如果你真喜歡練武,以後老夫倒可以教教你,只是——這玩藝兒也不是一夕見功的——」

  晏小真淺淺一笑,注目譚嘯道:「如果大哥真想練功夫,用不著爹爹,小妹就可。」

  楚楓娘看了她一眼,笑斥道:「你這孩子真是的,今兒個是怎麼啦?」

  譚嘯佯作吃驚道:「怎麼,姑娘也會功夫麼?」

  晏小真妙目轉向父親,晏老善人微微頷首笑道:「武學是我晏家家學淵源,她怎能不會呢?」

  譚嘯一抱拳道:「如此晚生更是失敬了。」

  晏老善人此刻為譚嘯一捧,不禁豪興大發,又幹了一大杯酒,道:「譚相公,要說書本上的功夫,我是不如你;可是談到武技方面——哈哈!」

  他雙手按在桌沿上,在他的笑聲裡,整個桌面竟瑟瑟地戰抖了起來。

  「武林中,凡是老一輩的人物,提起我『天馬行空』晏星寒來,可說是無人不知——」

  譚嘯插言道:「如今東翁莫非與從前一班武林朋友,都沒有來往了麼?」

  晏星寒苦笑著搖了搖頭:「早就沒有往來了。譚相公,老夫如今已完全脫離江湖生涯了。」

  譚嘯不由面色一陣蒼白,他勉強笑了笑,用笑容掩飾了他失望的情緒。

  老善人並沒有看出來他的變態,他舒展著臉上的皺折,凝思道:「過去的朋友,如今也沒有幾個了。」

  譚嘯不由得又是一陣變色,他訕訕地道:「你老人家是說,那些朋友,如今都物化了麼?」

  晏星寒目光視向他:「雖不一定全死了,中是多半都退隱山林了——」

  說著聳肩一笑:「譚相公,你對這些倒很感興趣啊?」

  譚嘯微笑道:「晚生實在醉心已久,今日難得一聞,東翁如不見外,可否再多談一些呢?」

  晏星寒笑了笑:「當然可以,當然可以——只是往事如煙,一時卻難以憶起罷了,以後有的是工夫,我們再細談如何?」

  譚嘯本想問一問關於劍芒大師等三人的事,可是想來想去,總覺得這種話不宜出口。要是為他看出了隱秘,大是不佳,想到此,他笑著點了點頭。

  晏小真明眸掠了父親一眼,微笑地看著譚嘯道:「父親的生日快到了,到時候有很多武林中的朋友,都要到甘肅來。大哥那時候就可以看到了,他們都有一身好本事。」

  譚嘯不由心中一喜,張目道:「姑娘所說是真的麼?」

  晏小真看了父親一眼:「誰騙你——不信你問爹——」

  她轉臉問道:「是不是啊?爹!」

  晏星寒望著自己這個小女兒,也是自己最心愛的女兒。她雖有兩個姐姐,可是都已出嫁了,一個嫁在四川,一個嫁給了迪化的商人;眼前這個小女兒,最得他夫婦倆歡心。晏老夫婦二人,把一身功夫都傳給了她,那是她兩個姐姐所不能夢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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